零手指悬在打卡机上,手机在兜里震动的瞬间,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老板”,心里毫无波澜地接起。
“来我办公室。”
依旧是那四个字,依旧是挂断得比指令还快。
顶层走廊尽头,磨砂玻璃后透出冷白灯光。零敲门,得到一声含糊的“进”。推门,牛马头套端坐在办公桌后,黑皮手套交叉撑着下巴。
“想不想放假?”老板开口,声音闷在头套里,听不出情绪。
零站得笔直,语气平板:“我一直为公司卖命……”
牛头微微前倾,“公司,不,是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我记得,只是我个人的原因。”零在老板的示意之下坐下。
空气像被按下暂停键。
零的睫毛都没颤一下,可指节在身后慢慢收紧。对他这个工作狂来说,“一年长假”等同于被拔掉电源的服务器——不杀人,却诛心。
“我想要理由。”他声音移了一度。
老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慢地打量起零——目光从头移到脚,目光突然柔和了。
“公司的建议,以及——逍遥”牛马指尖敲了敲桌上一叠报告,“公司需要你们两个活着,而不是拼命。”
零盯着那叠白纸,喉结微滚,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可以远程办公和支援。”
“不。”老板站起身,牛马头在灯下投下夸张的阴影,“你的权限全锁,电脑留公司。明天起,你唯一的工作就是休息——”
“是……”
沉默了三秒,零才转身要离去。
“现在的你,可一点都没有从前的娇惯样子。”老板突然说道,“我也知道,那次坍塌的创伤对你很大,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即使你可能觉得我对你太过于严厉冷漠,但从另一方面想,你没有必要一直沉溺于过去。”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零盯着镜面墙里的自己——平整端正,像刚从展示柜里搬出来的模型。
回家这一路,车流稀疏,他却频频走神。
门开,屋里飘着淡淡的香味,逍遥从厨房探身,白发被落地灯镀上一层柔金:“阿零,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那语气太软,像早早迎接出差归来的恋人。零胸口发闷,换了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饿,你自己吃。”
身后脚步声轻,逍遥没说话,只把一件外套搭到他肩上。
零却下意识的想避开——不是嫌弃,是害怕。
……
苏州刚下过一场酥雨,青石板泛着温润的光,像一面面擦亮的铜镜。两人拖着行李拐进园子,湿意爬上衣角,也悄悄熨平了眉眼间的褶皱。园林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同时松开的气息在空气里撞个正着——零悄悄吐出一口成都带来的尘嚣。
堂屋幽暗,却点着恰到好处的暖黄灯。太师椅里的老人扶着扶手缓缓起身,灰白发丝比去年稀疏。那一笑,眼角与嘴角一起弯起——和逍遥有几分相像的弧度,只是被岁月拉得更宽、更软。
逍遥把行李靠墙一放,快步上前扶住老人手臂,声音不自觉放轻:“爷爷,外面潮,青苔多,您慢点。”
零跟在后面,指尖在袖口罩着,悄悄摩挲着伞柄。
山径被小雨洗得发亮,竹叶上残存的水珠偶尔坠落,砸在石阶凹坑里,溅起极轻的“嗒”声。零走在最外侧,手里替爷爷撑着油纸伞,伞面绘着褪色的青荷;他自己也未察觉,嘴角正微微扬起,像被山风悄悄挂上的月牙。
爷爷拄着竹杖,步伐却比想象中稳健,抬手指向半坡那片幽篁,对逍遥说:“遥儿,你小时候就在这儿扎马步,一蹲便是两个时辰。”说话间,老人眼里泛起亮斑,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少年,袖口挽到肘弯,额前汗珠顺着睫毛滴落,却硬是不吭一声。
逍遥跟在后面,指尖偶尔掠过身旁的竹干,指腹沾了雨水,也沾了旧年的回声。他没有接话,只低头笑,那笑意被竹叶裁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肩头,又滑进心口。
爷爷回头,目光越过逍遥,落在零身上,带着一种看透却不说透的释然。
零被看得一怔,伞柄不自觉转了半圈,伞檐水珠甩成一串银线。爷爷却只是笑,收回视线,继续往山腰走,拐杖点地。
竹叶沙沙,仿佛替老人补全未尽的话——
“回忆满径,苦与甜都归尘;剩下的路,你们慢慢走,就好。”
……
飞机落地双流那天,成都刚下过一场夜雨,跑道映着灯光,像一条湿漉漉的银河。逍遥把护照揣回兜里,另一只手将零的手收进掌心,指节习惯性交错——半年漂泊养成的默契,一路从巴黎、罗马、斯德哥尔摩带回来。
三天前,北京。
朝阳区的公政大厅人声鼎沸,他们却在最安静的角落里,对着薄薄六页纸,一笔一划写下名字。议定监护——比恋人重,比亲人深,却是法律能给的、最笃定的承诺。
零的字迹冷峻锋利,逍遥的尾钩微微上扬,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印章“咔嚓”落下,红章晕开,两张身份证并排递回——从此生与死都归彼此。
回成都前,逍遥把协议封面平放在酒店小桌板,拍了张照,发到朋友圈——
配文只有八个字:
「合法同行,至死方休。」
小黄几乎是秒回:
[99!!!!!我嗑的CP领证了!]
爱丽丝紧跟其后:
[哇!真的吗!太好了!]
连万年潜水的巫铃儿都冒了个泡:
[这个只能在北京办理吗?]
手机震动个不停,逍遥半倚在零肩边,滑动评论,笑得肩窝直颤。零原本淡定地翻航空资料,被震得受不了,侧头贴在他耳际。
协议静静躺在小桌板,像一张被命运盖章的地图——指引两条曾经各自漂泊的轨迹,从此合并成一条,
无论风雨、无论疾病、无论时间,都再不分岔。
……
回公司那天,电梯门一开,小黄就像候场的麻雀扑棱过来,围着逍遥叽叽喳喳:
“说!什么时候办婚礼?协议都签了,喜酒还远吗?我要当伴娘——不,伴郎!我要穿西装打领带!”
她一边说一边原地转圈。逍遥被晃得直笑,还没开口,爱丽丝也捧着咖啡杯凑过来,眼睛后闪着精明的光:“逍遥,你怎么这么聪明!我还以为你们飞去意大利领证呢,结果直接搞了个‘意定监护’,虽然签这个需要提前预约,机会难得,手续也多,但是比结婚证好用。”
零原本端着杯子从茶水区出来,听见动静脚步一顿,耳尖瞬间红成番茄。逍遥侧头看他,眼尾飞扬。
小黄双手举高:“我申请当司仪!我要念誓词!”
在一片起哄声里,零轻咳一声,小声嘟囔:“……我们不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