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活物般缠绕着许默的四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霉味。他紧握着那个小银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后早已听不到追赶的脚步声，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仿佛雾气本身长出了眼睛。
"林婆婆画的图案..."许默喃喃自语，努力回忆那个被刻在地上的简陋地图。当时他只当是疯子的涂鸦，现在却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银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许默翻来覆去地查看这个七年前送给周远的礼物，背面"友谊长存"四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讽刺。他的手指摩挲着边缘，突然感到一丝不寻常的凹凸。仔细检查后，他发现银牌侧面有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缝。
"这是..."许默用指甲撬动边缘，银牌竟然像个小盒子一样打开了。
里面藏着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许默颤抖着展开它，纸已经泛黄变脆，上面的字迹小而潦草，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周远的笔迹：
"许默，如果你看到这个，我已经死了。雾隐村的古树不是植物，而是某种古老生物。它通过根系控制整个村子，把活人变成不死不活的傀儡。村民献祭外来者换取'长生'，但实际只是行尸走肉。复制品会继承原主的记忆，用来引诱更多祭品。唯一弱点：月圆之夜，砍断树干上的红绳。不要喝村里的水！它让你更容易被控制。东边小溪沿下游走可出山。毁掉它，为我报仇。——周远"
纸条背面画着简易的路线图，标注了几个地标：古树、祠堂、小溪。
许默的视线模糊了，不知是因为雾气还是泪水。七年前，周远回到这个养育他的村庄，发现了可怕的真相，然后...变成了树上那具腐烂的尸体。而那个带领自己参观村庄、谈论往事的"周远"，只是一个披着好友外皮的怪物。
"我会的，"许默将纸条塞回银牌，紧紧攥在手心，"我保证。"
一阵冷风吹散部分雾气，月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那是一轮诡异的血月，将整个村庄笼罩在暗红色的光晕中。借着这光，许默辨认出自己正处在村东的一片空地上，不远处就是周远提到的小溪。
就在他准备向溪边移动时，地面突然轻微震动起来。许默趴下身，耳朵贴地，听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像是无数根须在地下蠕动。震动越来越强，远处传来树木倒下的轰响。
"古树..."许默想起纸条上的警告，"月圆之夜，砍断树干上的红绳。"
他应该逃走的。顺着小溪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回到正常的世界，把这一切写成小说，完成该死的合约。但周远最后的要求在他脑海中回荡："毁掉它，为我报仇。"
许默看了看手中的银牌，又望向古树所在的方向。七年的友谊与短短几天的恐怖在天平两端摇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与溪流相反的方向。
"对不起，周远，"他低声说，"但我得先确认一件事。"
借着血月的微光，许默小心翼翼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雾气似乎比刚才淡了一些，能见度扩大到十米左右。路过的房屋全都黑漆漆的，但许默能感觉到里面有人——或者说，某种东西——在黑暗中窥视。
当他接近村中央时，一阵低沉的吟唱声传来。许默躲在一堵矮墙后，探头查看。十几个村民围成一圈，中间是村长和...另一个周远。这个周远看起来完好无损，除了衣服上沾着血迹，正是那个带许默进村的"人"。
"祭品逃走了，"村长用沙哑的声音说，"月圆之夜快过去了，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他。"
"我去古树那里，"周远——那个复制品——说，"他一定会回去找答案。"
许默屏住呼吸。复制品说得对，他确实想回去查看古树，但现在那里肯定是个陷阱。他需要另一个线索，另一个答案。
"林婆婆..."许默突然想起那个警告他的疯女人。如果村里有人知道更多，一定是她。
趁着村民们分散搜索的时机，许默猫着腰向村西移动。林婆婆的小屋是村里最破败的一栋，门窗歪斜，墙上爬满藤蔓。与其他房屋不同，这里门楣上挂着的不是普通门帘，而是一串风干的动物爪子，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令人不适的"咔嗒"声。
许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响了歪斜的木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这次稍微用力一些。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原来根本没锁。
"林婆婆？"许默低声呼唤，"我是今天那个外乡人...我需要帮助。"
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沙哑的低语："进来，快。"
许默侧身挤进门内，立刻被浓重的草药味包围。屋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角落里一张铺着干草的"床"和一个冒着烟的小火盆。林婆婆蹲在火盆旁，往里面扔着某种干叶子，产生的烟雾闻起来辛辣刺鼻。
"你活着，"林婆婆咧嘴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黑牙，"我就知道你能看懂我的地图。"
许默这才注意到地上用炭灰画着同样的图案——一棵树，几条线，几个点。"您...您不是真的疯癫？"
"装疯才能活命，"林婆婆的眼睛在火光下异常清醒，"村里像我这样的还有几个，但不多。大多数都喝了水，成了它的傀儡。"
"它？古树？"
林婆婆点点头，往火盆里又扔了一把叶子："那不是树，是山魈，古老的山精。很多很多年前，我们的祖先不知用什么方法困住了它，把它变成树的样子。但它需要活人的精气维持封印，于是就有了献祭的传统。"
许默想起纸条上的内容："周远说月圆之夜砍断红绳能毁掉它？"
"你见到小周了？"林婆婆的眼睛一亮，"他还活着？"
许默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是含糊地点点头："他...他给了我一些信息。"
"红绳在树干背面，平时看不见，"林婆婆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解释，"月圆之夜，山魈的力量最强也最不稳定，那是唯一能伤害它的时候。"她突然抓住许默的手，"但你必须快，月亮马上就要落下去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林婆婆脸色大变，一把将许默推向后墙："躲起来！"
许默刚藏身在一堆破布后面，门就被推开了。透过缝隙，他看到周远——那个复制品——站在门口，砍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林阿婆，"周远的声音甜得发腻，"看到那个外乡人了吗？"
林婆婆发出疯癫的笑声："活死人找活人？哈哈哈...山魈大人今晚胃口不错啊？"
"别装了，"周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我知道你一直清醒着。老李看到那小子往这边来了。"
许默屏住呼吸，手指摸到了口袋里的折叠刀。如果周远进来搜查...
"你们这些假人，"林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以为披着人皮就是人了？我儿子七年前被你们害死，今晚我要你们偿命！"
她突然从火盆中抓起一把燃烧的草药，朝周远脸上扔去。复制品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皮肤接触到燃烧的草药时竟然冒出黑烟。林婆婆趁机扑上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骨制的匕首。
"为了小周！"她高喊着，将匕首刺入周远的胸口。
许默本以为会看到鲜血，但流出来的却是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像是原油。周远——不，那个复制品——的面容开始扭曲，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它抓住林婆婆的手臂，轻易地扭断了骨头。
林婆婆痛呼一声，但没有退缩："许默，跑！去古树！红绳！"
再躲下去就是懦夫了。许默冲出来，折叠刀狠狠刺向复制品的后背。刀刃穿透风衣，却像是刺进了某种纤维物质，几乎没有阻力。复制品转过身，许默惊恐地看到它的脸正在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树根般的物质。
"许默，"它用周远的声音说，"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是朋友啊..."
"你不是周远！"许默又刺了一刀，这次瞄准了脖子，"周远已经死了！"
复制品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音越来越不像人类。它挥动砍刀，许默勉强躲开，刀刃擦过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林婆婆趁机又扑上来，将燃烧的火盆整个扣在复制品头上。
黑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那个类人形体，它在地上翻滚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林婆婆拉起许默："走！趁现在！"
他们冲出小屋，发现整个村子都苏醒了。村民们从各个房屋中走出，动作僵硬却迅速，所有人的眼睛都反射着诡异的灰白色光芒。
"月圆之夜他们最活跃，"林婆婆气喘吁吁地说，拖着断臂向前跑，"去古树，我拖住他们！"
"一起走！"许默不肯放手。
"傻孩子，"林婆婆苦笑，"我老了，跑不动了。而且..."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要为小周报仇。这里面是硫磺和银粉，能伤到它们。"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领头的正是村长，他的四肢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摆动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听着，"林婆婆塞给许默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山椒粉，撒在红绳上再砍。古树受伤时会释放迷雾，让你产生幻觉，无论如何别停下砍伐。记住，毁掉它！"
说完，她转身面对追来的村民，打开布包将里面的粉末撒向空中。粉末接触村民的瞬间，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开始冒烟溃烂。
许默没有停留，转身向古树方向跑去。身后传来林婆婆最后的呐喊："为我儿子报仇！"
血月已经西斜，雾气再次变得浓稠。许默的肩膀火辣辣地痛，但他不敢停下。穿过最后一片灌木，古树巨大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与白天不同，此刻的古树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树干上的符号像是用鲜血重新描绘过，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更可怕的是，树枝上现在悬挂着不止一具尸体——许默数了数，至少有十几具，都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他绕到树干背面，果然看到一根手指粗的红绳深深勒进树皮，绳子表面布满奇怪的符文，两端消失在树干内部，像是与树融为一体。
许默掏出林婆婆给的山椒粉，正准备撒上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许默转身，看到又一个周远站在不远处。这个周远看起来更年轻，更接近他记忆中的样子，但眼睛依然是那种不自然的灰白色。
"又一个复制品？"许默握紧折叠刀，已经精疲力尽但准备再次战斗。
"不，"周远摇摇头，"我是...残留物。当古树复制一个人时，原主的某些部分会被暂时保留，直到复制完成。通常只有几分钟，但月圆之夜...一切都不稳定。"
许默警惕地看着他："证明你是真的周远。"
"大一那年，"周远——或者说那个自称周远的实体——说，"你暗恋文学院的苏雯，我帮你递情书，结果她把我们俩都拒绝了，因为我们是'恐怖片宅男'。"
这确实是只有真周远才知道的事。许默的喉咙发紧："你真的...还活着？"
"不完全是，"周远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我只是一段记忆，一个回声。月圆之夜，古树的力量让残留的意识短暂苏醒。"他指向红绳，"快，时间不多了。砍断它，然后烧掉整棵树。银牌里有我收集的证据，带出去，让世人知道这里的真相。"
远处传来嘈杂声，村民们正在接近。
"他们来了，"周远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记住，砍断后立刻点火，不要看它的眼睛，不要听它的声音..."
许默点点头，转身将山椒粉撒在红绳上。粉末接触绳子的瞬间，整棵古树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种近乎哀嚎的声音。许默没有犹豫，举起折叠刀狠狠砍向红绳。
第一刀，绳子只破了一点皮，古树的颤抖变成了剧烈的震动，地面开始龟裂。
第二刀，绳子断了一半，树干上的符号开始流血，那些悬挂的尸体同时睁开了眼睛。
第三刀，红绳终于断裂，发出琴弦崩断般的脆响。
一瞬间，万籁俱寂。
然后，古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树干中央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里面血红色的、脉动着的核心。许默恍惚看到一张巨大的人脸在树干上浮现，三只眼睛同时睁开，直视他的灵魂。
"许默..."古树用周远的声音呼唤他，"为什么要伤害我？我们是朋友啊..."
许默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他看到周远站在树下向他招手，看到父母在树下野餐，看到自己获得文学奖的场景...所有美好的记忆同时涌现，诱惑他靠近。
"不！"许默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这都是幻觉！"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林婆婆给他的布袋，扔向树干裂口。火焰接触树液的瞬间，爆发出耀眼的蓝色火焰，迅速蔓延到整棵树。
古树的尖叫变成了痛苦的哀嚎，树干上的人脸扭曲变形。那些悬挂的尸体开始剧烈晃动，一个接一个掉下来，落地后竟然蠕动着爬向许默。
"跑！"残留的周远影像喊道，"顺着小溪下山！"
许默转身就跑，身后是燃烧的古树和追赶的尸体。血月已经落下，东方泛起鱼肚白。他跌跌撞撞地穿过灌木丛，终于找到了那条小溪。
跳进齐膝深的冰冷溪水，许默顺着水流向下游跑去。身后的惨叫声渐渐远去，但直到太阳完全升起，雾气散尽，他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回头望去，雾隐村所在的山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黑云中，隐约可见火光。许默摸了摸口袋里的银牌，确保它还在。
三天后，当许默一瘸一拐地走进黑水镇派出所时，值班警察差点把他当成流浪汉赶出去。
"我要报案，"许默用嘶哑的声音说，掏出那个银牌，"关于雾隐村，和十几个失踪者的命案。"
当警察看到银牌里的纸条和微型胶卷时，表情从怀疑变成了震惊。而当他们组织警力上山搜索后，发现整座村庄已经被一场"山火"烧成灰烬，没有发现任何人类遗骸——除了那棵巨大的古树下，挖掘出上百具不同年代的骸骨。
最令人不解的是，所有骸骨的胸口位置，都缠绕着一根已经碳化的红色根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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