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的古树比许默想象中更加巨大。
树干至少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扭曲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像是无数伸向天空的手臂。树皮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黑色,表面布满深深的裂纹,每道裂缝中都渗出暗红色的树脂,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像是血液干涸后的气味。
"这树...生病了?"许默指着那些渗血的裂缝问道。
周远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微笑:"那是灵脂。村民相信古树的树脂有治愈功效,每年特定时节会来采集。"
许默走近几步,发现树干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已经模糊的人名。那些刻痕新旧不一,有些已经与树皮融为一体,有些则明显是最近才添上去的。在众多符号中,一个反复出现的图案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圆圈内包着三只眼睛。
"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古老的祈福文字,"周远说,"村民相信把愿望刻在树上,古树就会帮他们实现。"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灰白色的眼睛反射着树皮的暗光,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质感。
许默伸手触摸那些刻痕,突然感到一阵刺痛,缩回手发现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一滴血珠。血滴落在树根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小心点,"周远说,语气中带着许默读不懂的情绪,"古树...很饥渴。"
树下散落着一些腐烂的供品和褪色的布条,还有几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已经凝固的暗红色液体。许默不想猜测那是什么。
正当他准备绕树一周查看时,余光瞥见树干另一侧钉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好奇心驱使他绕过去查看,顿时僵在原地——照片上是大学时代的他和周远,在毕业典礼上的合影。而照片周围用某种暗红色的物质画满了与树上相似的符号,形成一个诡异的法阵。
"这是...什么时候..."许默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他完全不记得拍过这样的照片,更不记得给过周远。
周远走过来,看到照片后脸色大变:"不可能..."他伸手想撕下照片,却在触碰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周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默质问道,心跳如擂鼓,"为什么我们的照片会在这里?谁钉上去的?"
周远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不知道...一定是有人恶作剧..."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声带正在发生变化。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浓雾暂时散开,许默抬头看向树冠,顿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高高的树枝上,悬挂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随风轻轻晃动。尸体穿着与周远相似的风衣,面部肿胀得几乎辨认不出五官,但那头型和身形...
"天啊!"许默踉跄后退,差点被树根绊倒,"那、那是..."
"哦,那是村里的古老葬俗,"周远的声音突然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愉悦,"他们认为这样死者的灵魂能通过古树升天。很环保,不是吗?"
许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远谈论尸体的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一样随意。更可怕的是,随着尸体转动,许默看清了那张腐烂的脸——虽然肿胀变形,但轮廓与周远惊人地相似。
"那、那个人..."许默指着树上的尸体,声音发抖,"他长得像你..."
周远笑了,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山里人长相都差不多。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祠堂。"
许默没有动。他的视线在树上的尸体和周远之间来回移动,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成形。照片背面的警告、墙上的刻字、林婆婆的话...所有这些碎片开始拼凑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画。
"许默?"周远歪着头看他,这个动作在平时可能显得俏皮,此刻却诡异得令人不适,"你还好吗?"
"我...我想我该回去了,"许默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突然有点头晕。"
周远的表情变得严肃:"是因为树上的尸体吗?我告诉过你,雾隐村有自己的习俗。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黑水镇。"
许默盯着周远的脸——那张他曾经熟悉的脸。现在他注意到更多异常:周远几乎没有眨眼,呼吸间隔长得不正常,而且从始至终,他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是长期不见阳光的病人。
"我想我确实该离开了。"许默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周远点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明天一早有车去黑水镇,今晚你先休息。"
回村的路上,许默注意到周远时不时摸自己的后颈,动作僵硬不自然。雾气更浓了,几乎看不清三步外的景象。经过一栋废弃的房屋时,许默确信自己看到二楼窗口有一张惨白的脸一闪而过,但当他停下脚步仔细看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周远问,灰白的眼睛在雾中闪着微弱的光。
"没什么。"许默加快脚步,"只是这雾让人不舒服。"
当晚,许默早早回到借住的房子,仔细检查了门窗是否牢固后,坐在桌前整理今天的见闻。他翻开笔记本,准备写下自己的疑惑和发现,却震惊地发现其中一页上写满了"不要相信他"的字样,笔迹与他自己的极为相似,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写过这些字。
"这不可能..."许默的手指颤抖着翻动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幅粗糙的素描——画的是古树上那具悬挂的尸体,而尸体的脸,赫然是周远。
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许默猛地合上笔记本,这时他注意到床边的墙纸上有一块颜色略深的痕迹。他走近查看,发现那是被人反复摩擦过的区域。出于直觉,他用指甲抠开墙纸一角,露出下面木墙板上用某种锐器刻出的字:
"他不是周远"
四个字工整而深刻,像是被刻写了很多遍。许默的心跳如鼓,耳边嗡嗡作响。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敲门声。
"许默?你还好吗?"周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拿了些吃的给你。"
许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谢,但我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周远说:"好吧,明天一早我来叫你。晚安。"
听着脚步声远去,许默瘫坐在床上,大脑飞速运转。如果周远不是周远,那他是谁?真正的周远在哪里?古树上那具尸体...不,那太荒谬了。但墙上的警告、笔记本上的字画、林婆婆的警告,所有这些异常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决定连夜离开。等确定周远走远后,许默悄悄收拾好背包,轻手轻脚地下楼。就在他准备打开门时,楼上再次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这次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许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楼梯。如果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被困在那里,他不能见死不救。他摸出折叠刀,小心翼翼地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刮擦声来自那个上锁的储物间。许默靠近门边,低声问:"有人吗?"
刮擦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弱的女声:"救救我...他在骗你...所有人都在骗你..."
许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你是谁?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我是...上一个。"女声断断续续,像是很久没有正常说话,"他带人来...喂树...快逃...趁你还能..."
楼下突然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女声立刻消失了。
"许默?"周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在楼上吗?"
许默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到窗前,从窗帘缝隙往下看——周远站在门口,手里没有拿任何食物,而是握着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砍刀。
"许默?我听到声音了,你没事吧?"周远开始上楼,脚步声异常轻,几乎听不见。
许默迅速将床单和被套系在一起,一端绑在床腿上。当他正要把这个简易绳索抛出窗外时,储物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用力撞在门上。
周远的脚步声停住了:"谁在那里?"
许默抓住这个机会,将绳索抛出窗外,正准备爬出窗子,储物间的门锁突然断裂,门猛地打开。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女人冲了出来,直接扑向刚走到楼梯口的周远。
"跑!"女人对许默尖叫道,"去古树那里!真相在古树那里!"
周远和女人扭打在一起,许默看到周远的砍刀划过女人的手臂,鲜血溅在墙上。没有犹豫,他顺着床单滑到地面,然后拼命向村外古树的方向跑去。
夜间的雾气比白天更浓,许默只能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月光辨认方向。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周远的喊声:"许默!回来!你不明白!她在骗你!"
许默不敢回头,继续向前跑。当他终于冲到古树下时,已经气喘吁吁。月光透过雾气照在巨大的树干上,那张他和周远的合影依然钉在那里,周围的红色符号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
他转身看向树冠,寻找那具悬挂的尸体,却惊恐地发现绳子已经断了,尸体不见了。就在这时,追赶的脚步声接近,周远从雾中出现,砍刀上沾着血迹。
"许默,"周远喘息着说,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听我解释。那个女人是疯子,她攻击我..."
许默后退几步,背靠树干:"你到底是谁?墙上写着'你不是周远',古树上有具尸体长得像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然后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你想知道真相?好,我告诉你。"他向前一步,"七年前,真正的周远确实来过雾隐村,但他没有离开。"
许默的心跳几乎停止:"什么意思?"
"他成了祭品。"周远的声音变得陌生,"雾隐村需要定期献祭外来者,以维持村庄的存在。古树...不是普通的树。"
许默感到背后的树干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呼吸。"那你...是谁?"
周远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我是周远,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当外来者被献祭后,古树会...复制他们。我们看起来一样,记忆一样,但内在不同。我们负责引诱更多祭品。"
许默的胃部一阵绞痛:"所以你是...某种复制品?"
"你可以这么理解。"周远——或者说那个披着周远外皮的东西——又向前一步,"现在,轮到你了。你的写作才华会让古树非常满意。"
许默突然注意到周远的影子在月光下不正常地扭动,像是独立于主人的存在。他鼓起勇气,猛地向旁边一闪,躲过周远伸来的手,然后拼命跑向树干另一侧。
就在这时,他踩到了什么东西——是那具从树上掉下来的尸体。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但面容仍可辨认:和周远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苍白肿胀。尸体的眼睛突然睁开,灰白浑浊的眼珠转向许默。
"帮...我..."尸体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逃...出..."
许默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踉跄后退,撞上了什么东西。转身一看,是那个从储物间逃出来的女人,她的手臂还在流血,但眼神异常清醒。
"古树控制他们,"女人急促地说,"但每到月圆之夜,控制会减弱。今天是复制品最虚弱的时候!"
周远——或者说那个复制品——从树后绕过来,脸上的皮肤开始不正常地蠕动,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爬行。"你们逃不掉的,"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破碎,"雾隐村永远需要新的祭品..."
女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冲向复制品。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许默看到复制品的皮肤开始撕裂,露出下面某种黑色的、粘稠的物质。
许默知道自己应该帮忙,但恐惧让他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古树树干上的红色符号开始发光,微弱的红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可怕的是,树干上开始浮现出人脸轮廓,一张又一张,全都痛苦地扭曲着,无声地尖叫。
"跑..."地上的尸体突然抓住许默的脚踝,"带...我的...骨头...离开..."
许默弯下腰,从尸体脖子上扯下一个吊坠——那是大学时他送给周远的生日礼物,一个刻着"友谊长存"的小银牌。
复制品已经将女人按倒在地,砍刀高高举起。许默知道自己无法对抗这个怪物,他做出了痛苦但必要的决定——转身冲进浓雾中,耳边回荡着女人的最后一声尖叫和复制品扭曲的笑声。
雾气吞没了他,许默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肺部灼痛才停下来。他瘫坐在地上,紧握着那个小银牌,泪水模糊了视线。
真正的周远七年前就死了,而他差点成为下一个祭品。但现在,更大的问题摆在面前——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浓雾中,他该如何找到离开的路?而那个受伤的女人,那个警告他的林婆婆,还有雾隐村的其他村民,他们又是什么?活人?死人?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
银牌在他手心发烫,许默突然想起林婆婆在地上画的图案——那不是一个随手的涂鸦,而是一张简单的地图。也许,只是也许,那能指引他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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