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比许默想象的更加陡峭湿滑。老李的煤油灯在浓雾中只能照亮前方两三米的路，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老人佝偻的背影。周远走在他身后，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踩断树枝的脆响提醒许默他的存在。
"还有多远？"许默第三次问道，他的牛仔裤已经被路旁的灌木打湿，冰冷的布料贴在腿上。
老李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煤油灯，指向雾中隐约可见的几栋黑影。灯光在雾中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照出十几栋依山而建的老旧木屋，全部笼罩在浓雾中，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表明这里有人居住。
"雾隐村。"老李用沙哑的声音宣布，像是完成了一项庄严的仪式。
许默停下脚步，试图看清这个将是他接下来几天"考察"地点的地方。整个村庄寂静得可怕，没有狗吠，没有孩童玩耍的声音，甚至没有虫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的夜鸟偶尔发出的凄厉叫声。
"欢迎来到我的家乡。"周远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许默读不懂的情绪，"比照片上更有气氛，对吧？"
许默想说些什么，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带着某种预警的冰凉。他注意到村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牌，上面用褪色的红漆写着"雾隐村"三个字，而在下方，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入夜莫出门"。
老李领着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村中小路。两侧的木屋窗户都紧闭着，但许默能感觉到，有些窗帘微微掀开一角，后面藏着窥视的眼睛。脚下的泥土路湿滑异常，每一步都像是在某种粘稠的液体中跋涉。
"村里人睡得早，"周远解释道，"明天一早你就能见到更多人了。"
许默点点头，目光却被路边一座明显与其他房屋不同的小屋吸引。那屋子门窗歪斜，墙板上爬满暗绿色的苔藓，门楣上挂着一串风干的...许默眯起眼睛...那看起来像是小动物的爪子，用红线串在一起。
"那是林婆婆的家，"周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是她在照片背面乱写字。村里人都说她疯了，整天说些'活死人'之类的胡话。"
老李突然停下脚步，转向那座小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撒向门口。盐粒在煤油灯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落地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防邪祟，"注意到许默疑惑的目光，周远解释道，"村里的老习俗。"
他们最终停在一栋两层木屋前。这栋房子比周围的稍大一些，但同样陈旧，木墙上的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灰白的木质。
"你住这里，"老李对许默说，然后转向周远，"村长要见你。"
周远点点头："许默，你先休息，明天我再带你参观村子。屋里准备了食物和水。"说完，他就跟着老李消失在雾中，煤油灯的光晕很快被浓雾吞噬。
许默站在陌生的房门前，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立无援。他的手机早已没有信号，手表停在进山的时间，现在连唯一的"熟人"周远也离开了。身后浓雾笼罩的村庄像一张随时会合拢的巨口，而面前这栋黑漆漆的房子则像是某种等待猎物的生物。
"只是个普通的山村，"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出乎意料的是，门没有上锁。屋内比想象中干净，但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古怪气味——像是陈年的药草混合着潮湿的木头。桌上摆着一盏油灯、一盘冷掉的炖菜、几个馒头和一壶水。
许默用打火机点燃油灯，温暖的橘色光芒立刻充满了房间。他这才看清屋内的布置：简朴的木制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已经褪色的山水画，角落里还有一个老式的铸铁炉子。一切都显得陈旧但整洁，像是专门为他的到来准备过。
炖菜看起来是某种野菜和蘑菇，已经凝结了一层油脂。许默没什么胃口，只掰了半个馒头吃，然后检查了水壶——里面的水清澈见底，闻起来没有任何异味。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喝，而是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带的矿泉水。
正当他准备探索一下房子时，楼上传来一声清晰的"吱呀"声，像是有人轻轻走动。
"有人吗？"许默喊道，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没有回应。他举着油灯小心翼翼地上楼，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储物间。卧室的床上铺着干净的被子，而储物间门被一把生锈的锁锁住。
许默检查了卧室的窗户——外面是浓雾和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正准备下楼，储物间里突然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
他的血液瞬间变冷。那声音清晰而持续，像是有人——或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有规律地划过门内侧的木板。
"有人在那里吗？"许默问道，声音比他预想的要颤抖得多。
刮擦声停止了。许默屏住呼吸，听到储物间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节奏异常缓慢，每隔十几秒才有一声。
他后退几步，决定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不去招惹。就在他转身准备下楼时，窗外传来一阵诡异的童谣声，像是几个孩子在远处合唱：
"月儿弯弯挂树梢，
雾里的孩子不睡觉，
等着迷路的客人来，
永远留在雾中笑..."
童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轻快的、像是赤脚跑过木地板的脚步声。许默冲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外面只有浓雾和黑暗中隐约晃动的树影。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山风造成的错觉。回到楼下，许默检查了所有门窗是否锁好，然后决定今晚和衣而卧。他把油灯放在床头，折叠刀放在枕头下，背包则紧紧挨着床腿。
躺下后，许默才发现天花板上有许多细小的划痕，在油灯的光线下形成奇怪的图案——像是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俯视着床铺。他移开视线，转而盯着墙上的一个黑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心理作用，"他小声自言自语，"明天一切都会显得正常些。"
屋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从窗缝门缝中渗入，在房间地板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白膜。许默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在他即将入睡的边缘，储物间里又传来刮擦声，这次更加急促，像是在传递某种警告。
紧接着，楼下的大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有人，或什么东西，刚刚打开了门锁。
许默瞬间清醒，一把抓起床头的油灯和枕头下的折叠刀。油灯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巨大影子，他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每一步都伴随着木地板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在一楼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上楼。
许默的大脑飞速运转。窗户？太高了，跳下去可能会受伤。躲起来？房间几乎没有藏身之处。对抗？他还不知道来的是什么。
脚步声停在了二楼楼梯口。许默紧握折叠刀，死死盯着卧室门。门没有锁，如果那东西想进来...
就在这时，村中某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的寂静。那声音充满痛苦和恐惧，持续了几秒钟后突然中断，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
门外的脚步声立刻转向，快速下楼。许默听到大门再次打开又关上，然后一切重归寂静，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油灯火焰轻微的噼啪声。
他保持警戒姿势至少半小时，直到确认那东西真的离开了，才稍稍放松。许默不敢睡觉，只是靠在床头，盯着房门，直到第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当阳光终于驱散部分雾气时，许默才意识到自己整晚都紧握着那把折叠刀，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他小心地下床，全身肌肉因长时间的紧张而酸痛。
楼下看起来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闯入的痕迹。大门依然锁着，窗户也没有被撬开的迹象。许默甚至开始怀疑，那脚步声是否只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当他检查大门时，发现门闩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强行拨动过。而在门外的泥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比常人的要大得多，而且形状怪异，前段分成三个尖锐的凸起，更像是爪印而非人脚。
许默退回屋内，决定等周远来了再说。他检查了背包里的物品，确认什么都没少，包括那张诡异的照片和信件。照片上的雾隐村在阳光下看起来普通了许多，但当他翻到背面时，那些红色的字迹"不要相信活死人"似乎比昨天更加鲜红了，像是用新鲜的血重新描过。
大约上午九点，敲门声响起。
"许默！你醒了吗？"周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许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晨光下的周远看起来比昨晚正常许多，虽然眼睛依然是那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他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一壶冒着热气的液体。
"睡得好吗？"周远问道，脸上挂着微笑。
许默决定暂时不提昨晚的怪事："还行，就是床有点硬。"
"村里条件有限。"周远递给他一个馒头，"尝尝，村里自产的面粉做的。这是草药茶，能提神醒脑。"
许默接过馒头，但婉拒了那壶闻起来苦涩异常的茶："谢谢，我更习惯喝白水。"
周远似乎并不在意："吃完我带你去见村长，然后参观村子。"
馒头味道平淡但新鲜，许默边吃边问："昨晚我好像听到一声尖叫...？"
周远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可能是山猫发情，这个季节它们经常发出像女人尖叫的声音。"
许默点点头，没有追问。他注意到周远今天换了一件高领毛衣，完全遮住了脖子，而当他转身时，后颈处隐约露出一小段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缝合线。
离开住处，许默发现白天雾中的村子更加诡异。阳光虽然穿透了部分雾气，但给一切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木屋错落分布在山坡上，大多破旧不堪，有些显然已经废弃。偶尔有村民经过，全都穿着深色衣服，面色苍白，看到许默时要么低头快步走开，要么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他们...不太欢迎外人？"许默低声问。
周远轻笑："雾隐村与世隔绝，村民很保守。但别担心，有我在。"
他们来到村子中央一栋比其他房屋稍大的木屋前，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周远与他们点头示意后，领着许默进入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熏香的味道。一个白发老人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眼睛深陷，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许默注意到老人的手指异常修长，指甲厚而黄，像是动物的爪子。
"村长，这就是我提到的作家朋友，许默。"周远介绍道。
老人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许默："周远说你想写我们村子的故事。"
"是的，听说这里有一些...独特的传说。"许默谨慎地回答。
村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赶紧递上手帕。他擦了擦嘴，许默注意到手帕上沾有暗红色的血迹。
"传说..."村长喘息着说，"有些传说最好永远埋藏在雾中。周远没告诉你吗？"
许默看向周远，后者避开他的目光："我只知道这里有些值得记录的故事，具体内容还不清楚。"
村长盯着许默看了许久，最后挥了挥手："带他去看古树和祠堂，然后送他离开。雾隐村的秘密属于雾隐村。"
离开村长家后，许默忍不住问："周远，到底怎么回事？村长好像很不欢迎我。"
周远摇摇头："别在意，老人总是多疑。我带你去看看村里最有名的古树，据说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他们沿着泥泞的小路向村外走去，雾气越来越浓。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突然从雾中冲出，抓住许默的手臂。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嘴里只剩下几颗发黑的牙齿。
"不要相信活死人！"她嘶哑地喊道，口水喷在许默脸上，"快离开，趁你还能走！"
周远粗暴地拉开她："林婆婆，你又犯病了！"他转向许默，"就是她在照片背面乱写字，别理她。"
老妇人被推倒在地，却依然盯着许默，嘴唇蠕动着无声地重复着什么。许默弯腰想扶她起来，却被周远拉住："别碰她，会传染疯病。"
他们离开时，许默回头看到林婆婆仍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图案。那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棵树，树下躺着几个小人，而树干上则刻满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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