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照在许默的脸上,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床头闹钟显示7:23,他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影子蜷缩在枕头边,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早上好,警惕的小家伙。"许默伸手抚摸黑猫的头,指尖传来轻微的颤抖。猫整晚都保持着这种高度警觉的状态,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它耳朵抽动。
许默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公寓里静得出奇,连往常总能听见的楼下早点摊的吆喝声都消失了。他拉开窗帘,窗外笼罩着一层罕见的晨雾,城市的天际线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洗漱时,许默发现自己的眼底布满血丝。"只是一个噩梦,"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没有什么活死人,没有什么会自动打字的电脑。"但背包里那张背面写着血红警告的照片证明,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煮了咖啡,烤了两片面包,却没什么胃口。影子反常地没有讨要早餐,而是蹲在背包旁,尾巴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我要出门几天,"许默蹲下来对猫说,"已经拜托楼下的张阿姨每天来喂你。"影子突然发出"嘶"的一声,爪子伸出勾住了他的牛仔裤脚,像是在挽留。
8:30,许默叫的出租车准时到达。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全程只说了两句话:"去哪?"和"35块。"老城汽车站在城市边缘,车程四十分钟,沿途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降到不足五十米。
"奇怪的天,"司机突然打破沉默,"气象台没预报有雾。"
许默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里的照片。昨晚他尝试了各种方法调查雾隐村——图书馆的地方志、网络论坛、甚至打电话给民俗学教授朋友,全都一无所获。这个村子仿佛不存在于任何官方记录中。
汽车站是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建筑,门口聚集着几个抽烟的司机和卖煮玉米的小贩。许默付完车费,看了看手表:11:47。距离周远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三分钟。
候车大厅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人体汗味的混合气息。许默买了一杯自动售货机的咖啡,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他再次检查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这在大城市的车站很不寻常。
11:58,许默起身走向售票窗口。"请问有去黑水镇的车吗?"
窗口后面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12点那班,绿色大巴,站台三。"她推出一张车票,"八十。"
车票上印着"老城-黑水镇 12:00 单程",没有任何公司名称或联系电话。许默正要询问回程时间,女人已经"啪"地关上了小窗。
站台三停着一辆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年历史的绿色大巴,车身上的漆皮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金属。许默走近时,发动机突然启动,发出一声像是老人咳嗽般的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
他环顾四周,站台上除了他只有三个人:一个抱着盖着蓝布篮子的老妇人,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始终望向远处的年轻女子。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常年生活在偏远地区的村民,衣着陈旧,面色灰暗。
许默犹豫了一下,还是登上了大巴。车内比外观更加破旧,座椅上的皮革开裂,露出黄色的海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古怪气味——像是潮湿的泥土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透过脏兮兮的车窗,他看到站台上的三个人陆续上车——老妇人坐在最前排,低声对着篮子哼唱;中年男人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年轻女子则坐在车门附近,依然保持着那种僵硬的远眺姿势。
12:05,大巴仍未出发。许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错了车,或者这根本就是个恶作剧。就在这时,车门处传来脚步声。
"许默!"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许默转过头。车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穿着深灰色风衣,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但嘴角的笑容确实是周远特有的——右边比左边翘得更高。
"周远?真的是你?"许默站起身,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七年不见,大作家。"周远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沙哑,他走上车,握住许默的手,"我就知道你会来。"
触感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冷藏过的肉。许默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注意到周远的眼睛——原本明亮的褐色瞳孔现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你的眼睛..."
"山里雾大,感染了点结膜炎。"周远轻描淡写地回答,拍了拍许默的肩膀,"坐吧,车马上开了。"
许默重新坐下,周远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将他的背包放到了行李架上。大巴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声响,缓缓驶出车站。
"所以,"许默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这七年一直在雾隐村?"
周远点点头:"回家继承家业了。我父亲是村里的医生,三年前去世后,我就接手了他的工作。"他说话时嘴角的弧度有些不自然,像是肌肉在模仿微笑这个动作而非发自内心。
"为什么突然联系我?还有,"许默压低声音,"照片背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远的表情变得严肃:"雾隐村...很特别。那里保留着许多古老的习俗和传说,而我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判断那些故事的真实性。"他顿了顿,"至于那句话...村里的林婆婆写的,她有点疯癫,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许默想起昨晚电脑自动打出的"你来吗?",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村子有网络吗?我昨晚想查点资料,但一直连不上。"
周远发出一种像是干笑的声音:"雾隐村与世隔绝,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网络就更别提了。这也是为什么那里保留了那么多古老传统。"他转向窗外,"看,我们进山了。"
大巴驶入盘山公路,窗外的景色逐渐被浓雾吞噬。许默注意到雾气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乳白色,流动的方式也怪异,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物质在车窗外蠕动。
车内的温度似乎随着海拔升高而降低。许默搓了搓手臂:"这雾真大。"
"所以才叫雾隐村。"周远说,"一年有三百天被雾笼罩。老人们说,这雾能保护村子不受外界打扰。"
前排的老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掀开篮子上的蓝布,取出一把草药塞进嘴里咀嚼。一股刺鼻的药草味弥漫开来,许默辨认出其中有艾草和薄荷,还有一种他不认识的苦涩气味。
"那是柳婆婆,"周远低声说,"村里的接生婆,已经九十多岁了。"
许默惊讶地看向那个看起来顶多七十岁的妇人:"九十多?"
"村里的水很特别,"周远说,灰白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喝了能延年益寿。"
大巴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降到不足五米。许默试图记下路线,但很快就在连续的转弯中迷失了方向。车上的乘客都沉默不语,只有柳婆婆偶尔发出的咳嗽声和咀嚼声打破寂静。
"还要多久?"许默问道,感到一阵莫名的困意袭来。
"到黑水镇四个小时,然后还得走一段山路才能到雾隐村。"周远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睡会儿吧,路还长。"
许默的 eyelids 变得沉重,他模糊地看到周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鼻子下深深吸气。袋子里散发出一种甜腻的香气,与车内原本的霉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在许默即将陷入睡眠的边缘,大巴突然一个急刹车,他的头猛地撞在前座椅背上,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他揉着额头问道。
周远已经站起身看向前方:"有落石挡住了路。"
司机——一个许默到现在才看清脸的瘦小老头——骂骂咧咧地下车查看。许默也站起来,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前方路面上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最大的有篮球那么大。
"不像是自然掉落的,"许默皱眉,"它们排列得太整齐了。"
确实,那些石头几乎排成了一条直线,横亘在马路中央,像是某种警告或分界线。
"山里常有的事。"周远不以为意,但许默注意到他的手指在不停地敲打座椅靠背,节奏急促而不规则。
司机开始搬石头,鸭舌帽男人也下车帮忙。许默正准备加入他们,年轻女子突然转过头来,第一次正眼看他。她的眼睛大得出奇,眼白部分呈现出不健康的黄色。
"不要喝村里的水。"她飞快地低声说,然后立刻转回去,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许默僵在原地,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那句话。就在这时,周远抓住他的手臂:"坐下吧,他们很快就能清完。"
触感依然冰冷得不似活人。许默坐回座位,突然注意到周远的风衣领口处露出一小截皮肤——那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像是缝合痕迹的线条。
"你脖子上是什么?"许默忍不住问道。
周远迅速拉高领子:"小时候的伤疤。山里孩子难免磕磕碰碰。"他转移话题,"对了,你最近在写什么小说?"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许默机械地回答着周远关于他写作的问题,心思却全在那些异常细节上——灰白的眼睛、冰冷的皮肤、奇怪的疤痕、年轻女子的警告...还有照片背面那句"不要相信活死人"。
路障清除后,大巴继续前行。许默假装睡觉,实则透过睫毛观察周远。他的老同学从内袋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吞下,然后闭上眼睛,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山路越来越陡,雾气越来越浓。许默的手机早已没有信号,手表也莫名其妙地停了,时间仿佛在这条山路上失去了意义。偶尔透过雾气能看到一两栋孤零零的农舍,全都门窗紧闭,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我们快到了。"周远突然说,指着前方,"黑水镇。"
大巴驶出浓雾,许默终于看清了所谓的"镇子"——不过是由十几栋破旧房子组成的小聚落,唯一显眼的建筑是一栋三层小楼,门口挂着"黑水旅社"的褪色招牌。天色已近黄昏,整个镇子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街道上空无一人。
大巴在黑水旅社前停下,司机头也不回地宣布:"终点站,所有人下车。"
许默跟着周远和其他乘客下了车。冰冷的山风立刻穿透了他的夹克,他打了个哆嗦:"现在去雾隐村?"
"得等村里的接应人。"周远说,眼睛不断扫视四周,"他应该——啊,来了。"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旅社旁的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煤油灯。灯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许默注意到老人的眼睛和周远一样,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
"这是老李,村里的守夜人。"周远介绍道。
老李没有打招呼,只是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许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异常长的时间,然后转身走向一条被雾气笼罩的山路。
"跟上。"周远拍了拍许默的肩膀,"天黑前得赶到村里。"
许默迟疑了一秒,但想到空荡荡的银行账户和出版社的最后通牒,还是迈出了脚步。当他们离开黑水镇的主街时,许默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巴已经开走,而那个年轻女子站在旅社门口,正远远地望着他,嘴唇蠕动着重复同一句话——从口型看,似乎是"不要喝水"。
然后雾气吞没了一切,许默眼前只剩下老李手中那盏煤油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和灯影中周远若隐若现的侧脸——那张脸上,正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近乎期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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