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海风,狠狠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德雷斯罗萨的国王多弗朗明哥坐在天鹅绒单人沙发里,指间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烫得指腹发麻时,他才迟钝地松开手。
暗褐色的烟灰簌簌落在黑色真丝衬衫上,像落了场无声的雪,他却连掸都懒得掸——反正这空旷的房间里,也没人会在意他此刻的狼狈。
墙上的古董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神经上。
他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眼前却总晃过那抹金发。
是她五岁时的样子,穿着白色蕾丝裙,站在民风淳朴的小镇街角,绿眼睛亮得像块翡翠;是二十五岁时她笑着扑进他怀里,手里举着刚摘的无忧花,花瓣蹭得他脖颈发痒;也是她十八岁时站在海边,举着枪哭着说“你也在骗我吗?”,绝望的样子。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消失的那一刻,连一缕烟都没留下。
“呵。”
他低笑一声,笑声在空房间里撞出回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倦意终于漫上来时,他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鼻尖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是无忧花混着苹果的甜。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少年时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臂上还未完全褪去的青涩。
不远处的草地上,她正背对着他坐着,金色的微卷发在阳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随着她晃悠的动作轻轻摆动。
她手里转着个红透的苹果,转着转着,“啪嗒”一声掉在草地上。
她懊恼地“呀”了一声,转头看来,绿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多弗!你看你,吓我一跳!”
他像被钉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是真的……这次是真的。
他一步步走过去,草叶擦过脚踝,带来真实的痒意。
他在她面前蹲下,视线刚好平齐。
她的脸颊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带着点婴儿肥,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瓷,鼻尖上沾了点阳光晒出的薄红。他试探着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带着点细滑的触感,不是幻觉。
“布莱斯特……”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她歪着头看他,忽然笑了,梨涡在脸颊上浅浅陷下去。
她伸手勾住他的领带,轻轻一拉,迫使他低下头,鼻尖蹭着他的脸:
“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多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啦?”
他确实想哭。
想把这空缺、这煎熬、每次伸手却只捞到空气的绝望,全都哭出来。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滚烫的吻。
他扣住她的后颈,吻得又急又深,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的唇带着苹果的清甜,回应得又急又软,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角,像只撒娇的小猫。
他将她圈在怀里,一手按在她的心口,感受着她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另一手穿过她的发间,闻着她发间熟悉的花香。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暖烘烘的,连风都带着甜味。
“别走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眼眶烫得厉害
“这次别走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绿色的眸子里忽然蒙上一层水汽,像蒙了雾的翡翠。
可她还是笑着,伸手擦掉他眼角的湿意:
“多弗,你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草地尽头是无尽的阳光,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
他问,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慌。
下一秒,震耳的枪响撕裂了空气。
“砰——!”
他猛地低头,看见她心口绽开一朵猩红的花。
那抹刺目的红迅速晕染开来,浸透了她的白裙子,像雪地里绽开的绝望的花。
她绿色的瞳孔瞬间失去了光彩,像被掐灭的烛火,嘴角还凝着未散的笑意,身体却软软地倒下去。
“不——!”
他疯了一样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怀里的温度以惊人的速度散去,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像被阳光晒化的雪。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金发变得稀薄,绿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最后化作无数光点,被风卷着消散在空气里。
那把杀死她的枪掉在地上,黄铜枪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低头,看见枪身映出自己的脸——扭曲,狰狞,眼眶通红,和当年在火场只能看着她受伤时无能为力的自己。
“是你吗?”
他跪在空无一人的草地上,对着空气嘶吼,声音空洞。
“布莱斯特……是你吗?”
风里似乎传来一声轻笑,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狡黠,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悲凉。
“美梦是我,噩梦也是我吧。”
他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衬衫。
窗外雷声轰隆,暴雨倾盆,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照亮了房间里冰冷的家具,和他脸上纵横的冷汗。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古董钟还在滴答作响,提醒着他这场梦的短暂。
他捂住脸,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低笑,像困兽的呜咽。
失而复得的喜悦有多甜,失去时的绝望就有多苦。而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连这反复凌迟的绝望,都是她亲手赐予的。
雨还在敲打着窗户。他知道,这场关于她的梦,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不会醒。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