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刺得罗睁不开眼。
柯拉松的体温还残留在那瓶药上,玻璃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寒意。
他攥着药瓶的手指关节泛白,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把那句“我不想走”咽了回去。
“夫人知道吗?”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柯拉松的沉默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直到那个男人点点头
“是她让我来的,她说,罗要好好活着。”
罗才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想起昨天夜里,路过布莱斯特的房间时,门没关严。
月光从缝里漏进去,照亮她坐在窗边的身影,她没开灯,就那么坐着,背影挺得笔直,却又单薄得像张会被风吹走的纸。
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她总要在深夜对着月亮发呆,不懂为什么她发间的珠宝越来越亮,眼底的光却越来越暗。
离开的那天,罗回头望,二楼的窗帘果然拉开了一条缝,他眯起眼,好像看见那抹熟悉的金发,看见那双绿琉璃般的眼睛
——可太远了,像两簇快要被雾气掐灭的星,连闪烁都带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
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想起她教他削苹果时说的话:“果皮要连在一起才好,断了就不吉利了。”
那时他还笑她迷信,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线,好像真的断了,断在这颠簸的车轮下,断在那扇紧闭的窗帘后。
手术果实的苦涩在舌尖炸开时,柯拉先生的血溅在他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多弗朗明哥的笑声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他耳朵:
“你以为她能护你一辈子?”
罗没听懂,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成了一团。他看着柯拉先生倒下去,看着那只还想抬起的手重重垂落,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火场里那个把他拖出来的身影。
也是这样,用后背挡住了所有的火焰和危险,却从不回头看他一眼。
那时她的绿眼睛在浓烟里亮的惊人,像两颗不肯熄灭的星。
那天,罗独自往前走。
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停下。
柯拉松的遗言在风里飘:
“活下去……为了她……”
恍惚间,风里好像飘来一缕熟悉的香。是无忧花的味道,很淡,却像条温暖的线,缠着他的脚踝,拖着他往前走。
罗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白茫茫的雪地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远方,像条找不到尽头的泪痕。
“罗,长大后……”
女人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带着点苹果派的甜香。罗蹲下来,把脸埋进雪里,任由冰冷的雪吸走脸上的泪。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他们的庭院里,她坐在无忧花树下,给他缝补划破的袖口。
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要遇到自己的伙伴啊。”
她当时犹豫了很久,指尖的针线在布上悬了半天,才轻轻说出这句话。
罗那时只顾着看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没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像被风吹皱的湖面,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原来那不是随口说说。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会离开,会遇到危险,会需要别人的肩膀。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给他留一条后路。
后来呢?她呢?
他再也没听过有关她的消息,像是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才相信,那句“从时间缝隙里逃出来”,并不是玩笑话。
【你的时间本就不长,我却没能拯救你,给予你要的自由。】
多年以后,德雷斯罗萨的废墟在脚下震颤。罗看着多弗朗明哥倒在血泊,枪声在耳边炸开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很轻,像那年火海里,她把他推出火场时,落在他耳边的气音;像那年他站在城堡外,窗帘后那道目光里,藏着的千言万语;像无数个深夜,她坐在窗边,对着月亮无声吐出的心事。
罗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终于明白,那个雪天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在那个雪天,在柯拉松的遗言里,在她每次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她想说的,或许是“别恨多弗”,毕竟那是她既想逃离又无法割舍的羁绊。
可她更希望他找到光,不是吗?
就像她当年把他从火场里拖出来,不是为了让他记住仇恨,而是为了让他看看,废墟之外还有春天。
就像她让柯拉松带他走,不是为了让他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而是为了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值得守护的伙伴。
后来罗组建了心脏海贼团,带着伙伴们登上香波地群岛。他却在一个转角,撞上了个捧着冰淇淋的小女孩。
女孩叉着腰,鼓着腮帮子瞪他。金发乱糟糟地翘着,绿眼睛亮得像两颗翡翠,连耍无赖的语气都带着点熟悉的娇蛮。
罗愣住了。
是她。
可是他依然没能留住她。
拍卖厅里灯光昏暗,空气中飘着腐朽的香水味。罗混在人群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当她重新出现时,他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是她。真的是她。
锤子落下的瞬间,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又一次,把她亲手推入了虎穴。
就像当年,他没能阻止她走进那栋大房子,没能拉住柯拉松先生的手,没能留住任何一个他想保护的人。
拍卖厅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疼,他好像又闻到了无忧花香,很淡,很轻,像一声永远落不下来的叹息。
爱你,却救不了你。
这永远是他的遗憾。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在各自的命运里,拼尽全力,给对方留一点不被仇恨吞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