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的海风里,总飘着她发间的苹果香。
那时我刚从天龙人的囚笼里摔出来,浑身是伤,眼底只剩烧不尽的恨。
她却像个冒失的小太阳,攥着半个红苹果闯到我面前,绿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明明自己还陷在家族遗传病的阴影里,却怯生生地把苹果递过来,说“这个甜,吃了就不疼了”。
我骂她蠢,扭过头去,耳尖却烫得厉害。
后来她总跟着我,学我说话的腔调,偷藏起我扔掉的弹弓,在我被地痞围堵时,会捡起石头往人腿上砸,嘴里喊着“多弗最厉害”。
我嘴上嫌她烦,却会在她被欺负时,第一次握紧拳头往人脸上挥。
他们说我是带刺的野狗,只有她敢伸手摸我的头。
那份藏在刻薄底下的欢喜,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原来被人惦念着,是这种感觉。
二十六岁那年,她像颗断线的星子砸进我怀里。
揪着我的羽毛大衣问“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钝钝的,又烫得厉害。
我带她去所有社交场合,把那些贵族的惊艳目光当作战利品。
看她穿着我挑的礼服,坐在我身边吃苹果,偶尔抬头冲我笑,就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珠宝都没她半分亮。
可她偏偏喜欢那个叫罗的臭小子,给那小鬼削苹果,讲故事,眼里的光甚至比看我时还软。
“你就这么喜欢小孩?”
我捏着她的下巴,语气里的酸意藏不住。
“别对他笑了,我们生一个。我们的孩子,肯定比他聪明,比他好看,只会跟你亲。”
她愣住了,红着脸推开我,说我胡说。
我却在心里盘算着——要让她完完全全属于我,连她的温柔,都只能给我一个人。
三十岁从牢里把她抱出来时,她浑身是伤,像只被雨打蔫的鸟。
我第一次尝到慌乱的滋味,我把她带回船,带回那个为她留了二十年的房间,种着无忧花,摆着永远新鲜的苹果,告诉她“这里最安全”。
她变回了十七岁时的样子,信了,会赖在我怀里听故事,说要做我的王后。
可她还是走了。
在我征服了德雷斯罗萨回来时,在她成为我王后的前一夜。
枪声早就沉在了夜里,那句“等你回来”死死的缠住我。
我捏着给她的王冠,指尖泛白,第一次骂自己,我怎么就那么混蛋,戳中了她的鲜血淋漓的疤呢?
他们说我疯了,居然会放她走。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放,是等着她撞够了南墙,总会明白——只有我能护着她。
自由,她总说要自由。
可是得到了又能怎样呢?
三十九岁的香波地群岛,拍卖场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像在展示一件商品。
带回家族时,她甚至忘记了怎样哭笑,我看着她茫然地眨眼睛,突然笑了。
这狗屁自由,只会把她推向更深的地狱。
我杀了拍卖师,把她裹进大衣里,她在我怀里发抖,嘴里喊着“路飞”“山治”,那些名字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给她喝了药。
看着她睡梦中舒展开的眉头,变回那个会对着苹果笑的姑娘,我摸着她的头发想:
这样就好,忘了那些没用的“伙伴”,忘了所谓的“自由”,留在我身边,永远这么快乐,不好吗?
你的世界里,有我就够了。
入夜时心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尖锐的疼顺着血管爬上来。
八年了,那夜的浪涛声还在耳膜里撞,她裙摆在海风里沉浮的样子,像片被撕碎的蝶翼,怎么也挥不散。
海边的礁石上果然有她,就那么坐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化在浪里。
是在等谁?还是在跟什么告别?
线缠上她手腕,又慌忙松了松,我想把她捆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我,又怕伤了她。
她笑了,往我怀里靠了靠,脸颊贴在我胸口。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怕她听见,又怕她听不见。
“我想明白了。”她突然开口,声音重得像砸在礁石上。“我不舍得离开……对你,不只是喜欢或依恋……”
呼吸猛地顿住。
视线死死锁着她侧脸,太阳镜后的眼睛烧得厉害。
这是我的光啊,是我用线缠了半生的风,此刻正把心剖开给我看。
“我爱你。”
三个字砸进心脏时,我差点跪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誓言都重,像神明终于开口,赐了我一场不敢想的救赎。
我总以为她永远学不会爱,只会用漫不经心的温柔施舍我点暖意,可她不仅学会了,还比我先一步说出来。
“我也爱你。”
声音抖得像筛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从八岁那年苹果树下第一眼,到此刻月光里的相拥,她的名字早刻进了骨头缝。
她笑出了泪,月光照得像碎钻。
“因为你在,我愿意原谅这个世界。我爱世界,因为先爱上了你。”
喉结滚了滚,把哽咽咽回去。
这双手沾过多少血,就有多清楚她走过多少荆棘。
“很累吧。”
“不啊,我很幸福。想让你看见我时,也能笑着。”
八年前没敢给她的,此刻要亲手戴在她头上。
像八年前就应该做的那样,我轻轻吻了她的唇。
“嫁给我,我的王后。”
“好啊,我的国王。”
婚后的每夜我都会突然惊醒,怕她像以前一样离开,我明白她最想要的还是自由,循回总会到来。
她提出要走的那天,窗外在下雨。
她的绿色眼睛里蓄着泪,说想去找草帽一伙,说那里有真正的阳光。
我盯着她,突然就疯了。
自由?阳光?那些东西能给她什么?不过是让她再被拐卖一次,再被扔进牢里一次,再被人当作玩物!
我掐着她的手腕,看着她疼得皱眉,声音里的疯狂压不住:
“哪里都不准去。”
“多弗……”
“我会保护你。”
我打断了她的腿,把她锁进了我早就为她打造好的囚笼。
“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这才是对你好。”
她没哭,反而笑了。
从此再也没有唤过我“多弗”。
我看着她眼底慢慢熄灭的光,却觉得终于抓住了什么。
八岁那年没说出口的喜欢,二十五岁没留住的慌乱,三十岁那步愚蠢的退让……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她是我的。从八岁那年她把半个苹果递过来时,就注定是我的。
自由会让她受伤,那我就把自由撕碎。
我会永远“保护”她,用我的方式。
日子还是照样过。
她的腿断了,再也站不起来,更别说逃跑。
她坐在轮椅上,被我推到院子里晒太阳,金色的卷发垂在轮椅扶手上,像一捧快要枯萎的花。
她似乎很擅长遗忘,或者说,是被迫遗忘。
那场公开处刑像没发生过一样,她依旧会对着我笑,用没什么力气的手抓住我的衣角,软软地撒娇:“多弗,我想吃苹果派。”
她病了,又如何呢?
只要眼里还有我就好。
我喂她吃,一勺一勺,耐心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她靠我他怀里,呼吸很轻,绿眼睛半眯着,像只被驯服的猫。
她只能是我的猫。
阳光落在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无忧花香。
我终于彻底拥有了她,像拥有一件被精心修复、却永远带着裂纹的艺术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了。
永远。
我、爱、她。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