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刚驶离德雷斯罗萨的海域,海风里还残留着硝烟。
布莱斯特缩在罗的怀里,像只被暴雨打湿的幼猫,每一次船身轻微的晃动都会让她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金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几缕发丝被眼泪浸得发亮。
她的绿眼睛总是蒙着层水雾,看人时眼神是散的,像隔着层毛玻璃,唯独落在罗脸上时,才会透出点微弱的聚焦——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别碰她。”
有人举着听诊器刚凑近,就被罗低冷的声音拦住。
他低头看怀中人,她不知何时又开始发抖,指甲无意识地抠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
罗的眉头拧了拧,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索隆靠在船舷边,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视线落在那抹蜷缩的金色上,喉结动了动。
记忆里的叁芙拉沃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会踮着脚给他递擦汗的毛巾,会在他练剑时坐在旁边数云,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光,偶尔闹脾气叉着腰瞪他,也是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
可眼前的人……美得像幅易碎的圣像画,却被生生抽走了所有生气。
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小腿上透着浅红色的印记——那是被刻意打断的腿骨,是锁链捆绑的痕迹,是多弗朗明哥留在她身上的、丑陋的烙印。
“罗……”她忽然小声呢喃,声音细得像蚊蚋,“他们……还会来抓我吗?”
罗的动作顿了顿,低头对上她惶恐的眼睛。
那双曾映过雪天,映过篝火、映过少年罗最狼狈模样的绿眼睛,现在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胆怯。
“不会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路飞把他打倒了。”
“路飞?”布莱斯特茫然地重复,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像颗生涩的石子,硌得她皱眉,“不认识……”
索隆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认识,她本该认识的。
在香波地群岛之前,在被拐卖之前,她明明把他们叫做家人。
可现在,她望着他的眼神,和望着船上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甚至带着更深的警惕。
只有罗,只有这个她记忆里唯一剩下的名字,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
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布莱斯特又开始犯困。
药物残留的后遗症让她总是昏昏欲睡,头一歪就靠在罗的颈窝,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但即便是睡着,她的手也紧紧环着他的腰,像抓住救命稻草。
罗低头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长而密,像蝶翼。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雪夜,她也是这样,把冻得发僵的他裹进毛毯,用手心捂着他的耳朵,声音温柔得能化掉冰雪。
那时的她是照亮他黑暗的光,是他贫瘠生命里唯一的神祇。
可现在,他的神被折了翅膀,困在了他怀里。
“喂,特拉男。”索隆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点隐忍的沙哑,“她的药……”
“没给。”罗打断他,语气平淡,“是她自己的后遗症。”
一年的药物控制,不仅损伤了她的身体,更磨碎了她的精神。
她不需要更多的药,只需要睡眠,像某种自我保护的龟缩,在无意识的黑暗里躲避那些狰狞的记忆。
索隆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向船尾。甲板上只剩下罗和熟睡的布莱斯特,海风掀起她的金发,拂过罗的下巴。
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又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慌。
怕这只是短暂的幻觉,怕她下一秒就会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他眼前。
傍晚时布莱斯特醒过一次,眼神比白天清亮了些。她看着围过来的路飞和乌索普,下意识地往罗怀里缩了缩,绿眼睛里又开始蓄泪。
“别怕,我们是……朋友!”
路飞大大咧咧地挥手,却被罗一个眼刀制止。
“我真的……自由了吗?”
她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罗的手背上,滚烫的。
罗的心像是被那滴眼泪烫了一下。
他记得她曾经的样子,会叉着腰说“我想去看看世界尽头的海”,会笑着说“自由就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可现在,她连确认“自由”都带着这样重的疑虑。
“嗯。”罗应了一声,声音有些艰涩,“自由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罗没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不远处的索隆看着这一幕,心里像堵着块湿棉花。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那些被药物和精神控制剥夺的记忆,那些刻进骨髓的恐惧,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可看到她只对着罗流泪,只依赖着罗,那点克制到极致的嫉妒还是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来。
她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他教她握过刀,不记得她曾在夜里哭着对他说“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更不记得香波地群岛那绝望的最后一眼。
罗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望过来,眉梢微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
怀里的布莱斯特恰好这时打了个哈欠,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像只全然信赖他的小猫。
索隆猛地别开视线,大步走向甲板。剑气劈开空气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压抑的、无处发泄的情绪。
夜色渐深,布莱斯特又睡着了。
罗抱着她坐在船舱的阴影里,指尖描摹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偶尔会在梦里蹙眉,发出细碎的呜咽,这时他就会低声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在确认她的存在。
而索隆靠在门外的墙壁上,能听见里面偶尔传来的、极轻的安抚声。
他闭上眼,脑海里交替闪过两个影子——
一个是笑着喊他“绿藻头剑士”的叁芙拉沃,一个是缩在别人怀里、泪流不止的布莱斯特。
同一个人,却像是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他的记忆里发着光,一半困在眼前的黑暗里,脆弱得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