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钢针，狠狠扎在陈默脸上、身上。他半个身子悬空在湿滑的天台边缘，刺骨的寒风卷着雨水灌进他敞开的衣领。一只手，一只他无比熟悉、曾无数次在酒桌上勾肩搭背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量将他一点点推向深渊。

“为什么…周浩？”陈默的声音嘶哑，破碎在呼啸的风雨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艰难地扭过头，对上那双曾经盛满虚假“兄弟情谊”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一种扭曲的快意，在都市霓虹的映照下，如同淬了毒的蛇瞳。

周浩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雨水顺着他扭曲的嘴角流下。“为什么？陈默，你太天真了！你的股份，你的位置，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了！”他几乎是嘶吼着，手上猛地加力，“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别挡路！”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陈默感觉支撑着他身体重量的最后一点依托彻底消失。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冰冷的天台边缘刮过他的指尖。视野里，周浩那张疯狂得意的脸急剧缩小、模糊，被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呼啸的冷雨彻底淹没。

“呃啊——！”

陈默猛地从课桌上弹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窒息般的冰冷和临死前周浩那张扭曲的脸庞依旧死死攥着他的神经。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带着刺目的光晕。他大口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

“默哥？做噩梦啦？”一个压低了的、带着点戏谑的少年声音从旁边传来，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陈默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绷紧肌肉，带着浓重杀气的目光猛地扫向声音来源。

同桌王涛被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狠厉吓得一哆嗦，手里转着的圆珠笔“啪嗒”掉在摊开的习题册上。“我…我靠，默哥，你眼神要吃人啊？不就…就快下课了嘛…”他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陈默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讲台正上方那块老旧的、边缘有些发黄的黑板上。

白色粉笔写下的几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瞳孔：

**距离高考还有 98 天**

下面一行小字标注着日期：**1998年3月12日**

轰隆！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陈默的脑海里炸开。1998年？高三？高考前98天？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教室。

阳光透过有些灰尘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本和少年人汗腺分泌的混合气味。一张张或认真、或走神、或偷偷搞着小动作的年轻脸庞，带着未经世事磨砺的青涩。前排梳着马尾辫的女生，侧脸轮廓依稀是多年后某个平庸的公务员；角落里那个总低着头、瘦瘦小小的男生，后来成了他某个破产项目里沉默寡言的程序员……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带着刺耳的爆裂声疯狂翻涌、碰撞、融合。1998年！他回来了！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回到了那个充满廉价希望和巨大绝望的夏天！

一个更冰冷、更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再次窒息——父亲！

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用粗糙大手默默支撑着这个家的男人，那个在三个月后，会因为无钱医治而咳尽最后一口血的父亲！

时间！他需要时间！比黄金更宝贵的时间！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神经。老师夹着教案刚走出教室门，陈默已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撞开挡路的桌椅，在同学们惊愕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旋风般冲出了教室。

“陈默！你干什么去？！”班主任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陈默充耳不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在无数个悔恨的午夜梦回里啃噬他灵魂的念头：家！

老旧的筒子楼，空气里常年飘散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和饭菜混杂的气息。陈默一步三阶地冲上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引得几扇门后传来模糊的抱怨。

他一把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暗绿色铁门，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默？怎么这个点跑回来了？学校出事了？”母亲李秀兰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闻声从狭小的厨房里探出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愕和担忧。她眼角的皱纹很深，鬓边已有几缕刺眼的白发。

陈默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掠过母亲焦急的脸，死死钉在客厅那张褪了色的旧沙发上。

父亲陈建国正佝偻着背坐在那里。他比记忆中年轻许多，但眉宇间那份被生活重担压出的疲惫和愁苦，却已深深镌刻。他手里夹着一根最廉价的“丰收”牌香烟，烟雾缭绕中，他正费力地压抑着什么，肩膀微微耸动。

然后，那熟悉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声音响了起来。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爆发，陈建国猛地弯下腰，整个身体都痛苦地蜷缩起来。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赫然渗出几缕刺目的暗红！

嗡——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幕与前世父亲临死前咳血不止的画面轰然重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那抹暗红，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眼睛，捅进了他的心脏！

三个月！前世医生冰冷的宣判如同丧钟在耳边敲响：从第一次咳血到油尽灯枯，只有三个月！这具被生活掏空的身体，根本经不起癌细胞肆无忌惮的啃噬！

“爸！”陈默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闷响。他颤抖着手，想去碰触父亲捂住嘴的手，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李秀兰也吓坏了，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扑过来扶住丈夫：“建国！建国你怎么了？又咳血了？！不是让你别抽了！别抽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慌乱地拍着丈夫的后背。

陈建国剧烈地喘息着，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息。他抬起那张因痛苦和缺氧而憋得青紫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地扫过满脸惊恐的妻子和跪在面前、脸色惨白如纸的儿子，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没…没事…老毛病了…火气大…咳咳…别…别吓着孩子…”

没事？老毛病？

一股灼热的岩浆猛地冲上陈默的头顶！前世父亲就是这样，沉默地扛着，用“没事”、“老毛病”轻描淡写地掩盖着身体的崩坏，直到最后倒下去就再也没能起来！

“不行！必须去医院！”陈默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李秀兰被儿子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执拗吓住了，下意识地点头：“去…去医院…小默说得对，建国，这次说什么也得去看看…”她抹了把眼泪，手忙脚乱地去扶丈夫。

陈建国却固执地摇头，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去什么医院…白花钱…咳咳…我躺两天就好了…小默快高考了，钱…钱得留着给他…”

钱！

又是钱！

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了父亲的脊梁，也压死了前世他所有的希望！

陈默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父亲强撑出的平静下那无法掩饰的痛苦和灰败，看着母亲六神无主的眼泪，前世父亲在破旧出租屋里咳尽最后一口气的绝望画面又一次清晰地浮现。

不！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必须抓住命运的咽喉！

钱？他会弄到！不惜一切代价！

昏暗的灯光下，“老张头电玩店”油腻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潮湿的夜风。店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电子元件发热的混合气味。几台笨重的街机前围满了半大孩子，喧闹的叫骂声和游戏音效震耳欲聋。

陈默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径直走到柜台前。柜台后面，一个秃顶、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手里夹着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老板。”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

老张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陈默脸上扫了扫，又落在他那个鼓胀得不太正常的旧书包上，没吭声。

陈默也不废话，直接把书包卸下来，“咚”的一声放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拉链拉开，露出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不是书本，而是他积攒了多年的宝贝：崭新的任天堂Game Boy掌机、几盘热门的游戏卡带（《精灵宝可梦红》、《超级马里奥》）、一台笨重的世嘉MD主机、几盒卡带、还有几本保存完好的《电子游戏软件》杂志。

这些在1998年，是无数男孩子的梦想，更是陈默仅有的、能迅速变现的“资产”。

重生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