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更漏声第三次响起时,沈清澜指尖掐进掌心。
珍珠流苏在盖头下轻微晃动,像被风吹乱的雨帘。
"太子妃,殿下说...让您先歇着。
"嬷嬷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尾音发颤。沈清澜没动。
她能闻到自己嫁衣上熏的沉水香,正被某种甜腻的脂粉气慢慢侵蚀。
远处飘来断续的调笑,琵琶弦错了个音,有人打翻了酒盏。
三更梆子敲到第二下,殿门终于被踹开。
楚明翊腰间蟠龙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乱响。
他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刻意,靴底碾过满地红绸走到喜床前。"还没睡?
"酒气混着陌生的茉莉香扑在盖头上,"本宫与兵部诸位大人...商议要事。
"
沈清澜看着盖头下晃动的玄色靴尖。
那上面沾着片胭脂,艳得像刚溅上的血。
她突然伸手抓住盖头一角,珍珠噼里啪啦砸在合卺酒杯里。楚明翊瞳孔骤缩。
烛光下他的太子妃眼角飞红,唇上却半点口脂都没残——她根本就没打算等到合卺礼。
"苏姑娘的茉莉香粉,"沈清澜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比礼部准备的合欢香更衬殿下。
"
楚明翊盯着她指尖的浅黄信笺。
火漆印是沈家独有的缠枝纹,封皮上"和离书"三个字力透纸背。
他忽然笑起来,伸手去勾她下巴:"吃醋了?
"
沈清澜偏头避开。
她起身时十二幅湘裙扫翻烛台,融化的红蜡在地毯上蜿蜒如血。
"沈家女儿不做摆设。
"她将和离书拍在案上,震得金漆交杯酒溅出琥珀光,"殿下登基之日,便是臣妾离宫之时。
"
殿外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楚明翊这才发现廊下跪满了喜娘,最前排的嬷嬷手里还捧着没来得及献上的子孙饽饽。
他猛地攥住沈清澜手腕,触到一截冰凉的玉镯。"五年。
"沈清澜任他握着,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要亲眼看着殿下跪着求我回来。
"
楚明翊手劲突然加重。
他闻到沈清澜发间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沈家秘制的安神散,只有极度紧张时才会使用。
这个认知让他喉结滚动:"你以为凭沈家..."
"嘘——"沈清澜用染了蔻丹的指尖点在他唇上,"听。
"
更漏滴答声里,隐约有玉佩穗子扫过窗棂的声响。
楚明翊后背一凉,那是沈家暗卫独有的联络信号。
他竟不知东宫早已被渗透至此。沈清澜趁机抽回手。
她转身时十二幅裙摆旋开血色涟漪,腰间禁步却纹丝不动。
"臣妾祝殿下与苏姑娘..."顿了顿,唇角勾起,"百年好合。
"
楚明翊突然拽住她臂弯。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在她蹙眉的瞬间松了劲。
两人衣袖纠缠间,一方绣着茉莉的丝帕飘落在地。
"五年后..."楚明翊声音发哑,"若你输了?
"
沈清澜弯腰拾起帕子。
这个动作让她的珍珠耳坠擦过太子蟒袍,发出细碎的响。
她将帕子按在楚明翊渗血的掌心——那是他方才捏碎酒杯割伤的。
"那臣妾..."她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就把命给您。
"
殿外惊雷炸响。
初夏的暴雨来得突然,雨丝穿过廊檐打湿了沈清澜半边衣袖。
楚明翊看着她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忽然发现嫁衣后摆用金线绣着振翅的鹤——本该是象征皇后的凤凰。
嬷嬷战战兢兢进来收拾狼藉,看见太子盯着掌心染血的帕子出神。
更诡异的是,这位素来冷峻的储君竟在笑,眼里闪着捕食者发现猎物时的兴奋。
暴雨中,沈清澜摘了耳坠扔进荷花池。
暗处立刻有人递上干燥的披风,穗子上的缠枝纹在闪电下若隐若现。
"小姐..."侍女欲言又止。
沈清澜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告诉父亲,鱼咬钩了。
"
暴雨冲刷着东宫琉璃瓦,沈清澜赤脚踏过青石板的刹那,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她没回头,却知道那是合卺杯——楚明翊终究摔了那对金漆交杯酒。
侍女撑伞的手在抖,油纸伞沿不断滑落的雨帘模糊了视线。
沈清澜突然停步,从发间拔下金累丝凤钗。
钗尖划过青砖的刺耳声响里,暗处立刻闪出三道黑影。"去查苏婉晴。
"她将凤钗扔进领头人怀中,钗尾珍珠沾了雨,在黑衣人掌心跳成浑圆的泪,"我要知道她兄长在兵部的每一笔亏空。
"
荷花池泛起涟漪,沈清澜盯着自己破碎的倒影。
水面突然映出东宫最高处那盏摇晃的宫灯——楚明翊竟亲自提着灯站在檐角,玄色蟒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小姐当心着凉。
"侍女正要披上外衫,忽见沈清澜唇角溢出丝冷笑。
顺着她视线望去,宫墙阴影里蜷着个湿透的小太监,怀里死死抱着个紫檀食盒。
沈清澜踩住食盒边缘的瞬间,小太监抖如筛糠。
食盒翻倒,滚出半块被雨水泡发的龙凤喜饼——正是礼部按规制准备的合欢宴点心。"苏姑娘赏的?
"她碾碎喜饼上的"囍"字,甜腻豆沙渗进青砖缝隙,"告诉膳房,明日往各宫送的冰酪里,多加三钱杏仁粉。
"
暗处传来倒抽冷气声。
杏仁粉是苏婉晴的禁忌,这消息明日传开,等于向全后宫宣告太子妃已知晓她的存在。
小太监面如死灰地爬走时,谁都没发现他后颈多了道细如发丝的红痕——沈家暗卫的追踪标记。
雨幕深处突然传来环佩叮当。
沈清澜转身时,十二幅裙摆扫起水花,正泼在匆匆赶来的掌事姑姑鞋面上。
那姑姑手里捧着明黄卷轴,被雨水晕开的墨迹隐约可见"选侍"二字。
"娘娘..."姑姑膝盖刚触地,忽觉掌心一轻。
沈清澜用两根手指夹起圣旨,火漆印在雨中软化成泥,正滴在她绣着金鹤的裙裾上。
"本宫记得..."她漫不经心展开卷轴,惊雷照亮"苏氏婉晴"四个字,"选秀女的朱砂,该用滇南进贡的辰砂?
"
掌事姑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沈清澜轻笑,指尖抚过圣旨上略显暗沉的红色——那分明是掺了苏家特供的茜草汁。
这个发现让远处檐角的宫灯猛地晃了晃,隐约传来瓷器碎裂声。"回府。
"沈清澜将圣旨扔回姑姑怀中,转身时禁步纹丝不动。
走出十步远,她突然摘下手镯扔进草丛:"脏了。
"
暗处立刻有人递上新的。
这次是羊脂玉雕的缠枝莲,花心嵌着颗不起眼的黑曜石——沈家死士的传讯珠。
沈清澜摩挲着玉石,忽然听见东宫方向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三长两短,是太子召集暗卫的讯号。
她低头系手镯时,发现玉扣内侧沾着新鲜血渍。
抬头望去,刚才还跪着的掌事姑姑正被人拖向慎刑司方向,而暴雨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来自东宫西北角的撷芳殿。"备轿。
"沈清澜突然改了主意,"去给皇后娘娘...送安神香。
"
当凤轿经过撷芳殿时,一盆绿萝突然从窗台坠落。
沈清澜看着瓷盆在脚边摔得粉碎,泥土里混着几粒未化的丸药——正是她父亲上个月"遗失"的那批五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