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子宇的状态缓和了一点，他坐起来向大家询问自己的病情
母亲强装镇定地走到床边坐下，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子宇，你要有小弟弟了”
“真的？！”子宇兴奋不已
他的指尖顿了顿，那里确实有个温软的凸起，偶尔还会轻轻动一下，像条小鱼在水里游。
龙兴五十年的冬月，寒意像针似的往窗纸里钻。子安躺在西厢房的楠木床上，盖着三层厚棉被，指尖却依旧冰得像块玉。他咳得紧了，帕子上便洇开几点暗红，看在眼里，倒比窗外的残梅更刺目。
“娘，我是不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声音轻得像缕烟，刚落音，就见母亲红着眼圈凑过来，把他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里屋的药炉还在咕嘟作响，飘过来的药气苦得发涩，子安却知道，那些草根树皮早就救不了他了——镇上的老大夫上个月来看过，摇着头说尽人事听天命，让家里早作打算。
“胡说什么呢，时间还多着呢。”母亲的声音发颤，却故意挺了挺腰，把他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按，“你坚持住，这里还有个小娃娃呢。等开春他出来了，还等着叫你哥哥呢。”
他眼睛亮了亮，咳了两声又暗下去：“可我怕等不到……”
“能等到的，绝对可以，这才一年不到呢”父亲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炭盆往床边挪了挪，火星子噼啪跳着，“还记得法月长老说的吗？她说你这病虽重，但也还能坚持六年。等小的生下来，你还得教他认田埂上的草，教他爬院子里的老槐树呢。”
子宇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帐顶的缠枝纹发呆。他知道爹娘是哄他，可心里那点快要灭的火苗，却被这“小娃娃”三个字重新燎起一星暖意。他开始每天数着日子过，听着母亲讲肚子里的动静：有时是在夜里踢腾，像在跟他抢被子；有时又安安静静，许是在睡觉。他让母亲把自己攒的几枚铜钱用红绳串了，系在母亲腰上，说要给弟弟当见面礼。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院子里的老槐树压弯了枝。子安的精神头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就坐在床上教母亲叠纸鸢——他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叠出的纸鸢歪歪扭扭，却还是固执地说：“等弟弟长大了，我带他去放……放最大的那个。”
除夕那天，他难得没咳，靠着软枕看母亲贴春联。红纸上的“平安”二字被风吹得猎猎响，他忽然笑了：“娘，给弟弟起名字了吗？”
“你爹说，叫子耀。”母亲转过身，眼眶红红的，“跟你凑一对，盼着你们兄弟俩，都能让咱家亮亮堂堂的。”
“子耀……”子宇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被子上画着，“好听。”
到了龙兴五十一年正月十九，天还没亮透，东厢房突然传来母亲痛呼的声音。子安猛地坐起来，想下床却浑身发软，只能扶着墙慢慢挪到门口。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却死死盯着东厢房的方向，听着里面的动静。
接生的稳婆进进出出，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响。父亲守在门口，背挺得笔直，手却在袖管里攥得发白。子安咳得撕心裂肺，帕子上的红越来越深，却咬着牙不肯回屋——他答应过要等的。
卯时三刻，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撞破了晨雾。
子宇腿一软，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稳婆抱着个红布裹着的小襁褓走出来，笑着朝父亲道喜：“是个大胖小子，哭声这么亮，将来定是个壮实的！”
父亲连忙迎上去，又回头朝子宇招手：“子宇，来看看你弟弟。”
子宇撑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挪地凑过去。襁褓里的小东西闭着眼，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刚出壳的雏鸟。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刚要碰到那柔软的脸蛋，又猛地缩了回来。
“别怕，摸摸他。”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生产完的虚弱，却满是笑意。
子宇这才敢轻轻碰了碰那温热的皮肤，小声说：“你好啊，子耀。我是你哥哥。”
小婴儿像是听见了，忽然咂了咂嘴，小拳头攥了攥。子安看着那只比自己指甲盖还小的拳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可此刻握着那点暖，心里却踏实得很——他等到了，真的等到了。
父亲把襁褓递到他怀里，动作轻得像托着易碎的瓷。子宇低头看着怀里的弟弟，咳得更凶了，却笑着说：“子耀，等开春……哥哥带你看院子里的桃花。”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西厢房里，却仿佛已有春风悄悄吹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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