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为何会娶你?”
身后响起的这个问题,姜雪穗往前走的步伐顿住,她不知道。
从前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想知道。这么想着,她还是回头
那人在幽暗的房间里,扶着承重梁才能勉强站稳。洁白的长衫下,由于刚刚虚弱的声音,姜雪穗抬眼看去,月色投入窗户的微光,照得他有些许脆弱易碎,也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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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我以为你明白,这段婚姻,对我们来说,从来都是不作数的。”
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得好。
姜雪穗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斗了那么久,她就没赢过面前这个人,他可以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转化成看不见陷阱。
有的人在意了,便是着了他的道,就算不在意了,他也有的是办法。
“雪穗,与你而言,我们的婚姻当真一刻都不作数吗?”
谢危他看着姜雪穗冰冷的表情,心中有些刺疼,深吸一口气,苦笑起来。
终究是他陷的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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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又怎么能,怎么敢
……独善其身?
谢危心中敲定了法子,看向姜雪穗,进一步逼问,眼中的阴暗被藏于深处,他的目光就像狼瞧见猎物,那是一种近乎深沉的渴望。
姜雪穗真的被吓到了,慌忙地后退两步,撞到了门上发出闷响。
现在的场景,与很久以前的书房那日,也是他半个身子都被埋于黑暗,与现在明显有着不同。
那时的谢危,给她的眼神是不夹杂念的震慑跟睥睨。现在的谢危,让她有种直寒心间的惧意,他看她,仿佛是在看一种势在必得的所有物。
“不作数,说得再多,终究是冬之蒲扇,夏之隆衣。”
姜雪穗被吓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腿也不自觉地发软,但她还是勉强稳住了心神,语气尽量平淡地说道。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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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她离开,立刻离开这里……她不知道谢危这么执着于彼此了解的答案是为何,但是她明白,她今天若是心软不应,来日必定会成为把柄。
她想转头就跑,也确实那么做了,但她按住门沿的那一刻,一句话在她身后响起,她猛然回头
“我当初娶你,是因为姜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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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也不再废话,把自己的计划全部奉上,一边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一边慢慢靠近姜雪穗
“谢姜联姻,只有姜大小姐才配得上谢居安。这句话是你说的,雪穗,你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嘛……”
谢危站在离姜雪穗几步路的地方,他现在有伤在身,靠近只会徒增意外,此刻他需要的只是时间,拖延她的时间。
“我在调查你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秘密,你不是姜家嫡出的大小姐,姜雪宁才是。”
什么意思?
姜雪穗眉睫闪动了一下,她不懂,谢危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知道她不是姜家大小姐,前不久才知道,她意外的是谢危居然一开始就知道。
……难道……
电光火石间,姜雪穗敏锐地发现了这些话话千丝万缕的联系,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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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看着姜雪穗的表情,知晓她懂了,他添了添干裂的嘴角,笑得温柔,语气和缓,言语间的意思却疯狂又无畏
“世人皆知,我娶的是姜大小姐,就足够了。至于她叫姜雪穗还是姜雪宁,都没有关系,不是么?”
换句话说,姜雪穗本人的死活,在以前的他看来,无足轻重,甚至她的反抗跟小聪明,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谢危看向姜雪穗,她的脸色有些微红,拳头握得发白,靠着门窗才勉强站稳,浑身都有些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亦或是二者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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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美,尤其是此刻。
姜雪穗的美是具象化的皮囊美,这是世俗可以看见跟欣赏的,这种美有比较,有高低,有偏见……有人评价姿容秀丽,也有人认为姿色平平。
同时,谢危发现的,是这副皮囊之下的灵魂美,自由洒脱,绮丽多彩,那不是谁都能看见的,也不是谁都能发现的,一种更加惊心动魄的魅力。
只有他发现,注定也只能他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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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把自己的虚伪跟病态一一揭露。
“我娶你,有心血来潮,顺着沈玠的意,也有深思熟虑,自己的掂量。雪穗,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会反,会彻底结束这个姓沈的朝代。”
谢危说到这里,眼底的狠戾尽显无疑
“沈玠的皇后姓姜,我的妻子也姓姜,同宗同族,有何不可?”
“况且,这比偷梁换柱好太多了,最起码,你们的身份,是真的。”
谢危喘了口气,睫羽微颤,眸光意味不明,最后还轻飘飘地评价了一句
“这是一个不算完美的计划。”
人如棋子,落子无悔。
谢危已经不在乎这个计划成功与否,这个曾经的想法对眼前的人残忍与否。他此刻在乎的,是此番言语能不能引起姜雪穗的注意。
她得留下来,她必须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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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危从头到尾想要的就只有姜雪宁,他娶的是姜家嫡长女这个身份。
反旗一掷,改朝换代,前朝皇后死的是姜雪宁还是姜雪穗,无可对证,一切证据将灰飞烟灭。
可笑的是,姜雪穗还妄图以自己的身份,来道德约束他。
不成想,这正中他的下怀。
她的身份,也是谢危算计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姜雪穗就只是一颗棋子,一颗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
她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不仅保护不了姜雪宁,还为谢危那所谓的算计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路子。
是啊,帝师的妻子跟圣上的妻子都姓姜,且同宗同族,“一母同胞”……只要他想,偷天换日不是问题,那些反对看破的声音跟人,甚至都不在他的算计范围内。
世人只需要知道,谢帝师娶的是前朝户部侍郎姜家的大小姐就足够了。
他有能力并且有把握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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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荒谬……何等巧立名目!
她的心不知为何感觉到刺麻的疼痛,但是脑中无比的愤怒占了上风,嘴唇抿成一条线,紧紧地咬住舌尖,血腥味蔓延至整个口周,直到自己艰难地吞下一口腥甜。
她就这么被当成棋子耍了这么久,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不会输的太惨。
可笑,可笑至极!
这段算计里,她为此堵上了她的生命,她的志向,她的姻缘,她的所有。
在谢危眼里,这只是小打小闹,只是一场看破不说破的戏弄。
说到底,就是她技不如人。
活该。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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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不知何时,呼吸有些困难起来,眼里噙着泪,她越想心底的悲哀跟绝望越盛,看着谢危的身影愈加模糊,无奈、恐惧跟愤怒在此刻到达了巅峰。
她现在只想走,不管不顾地离这个人远远的。可是,她的脚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挪不开半步,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空洞。
谢危看着姜雪穗木愣的样子,不自觉地靠近,他伸手想要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却被她猛地推开。
他也不恼,只是再看见姜雪穗厌恶的眼神时,他不由来地感到烦躁跟无措。
谢危这回是真的相信,自己栽了。
“这是我最初的想法,雪穗,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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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想要远离,但退无可退。
她紧紧贴着门墙,直视谢危的眼睛,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深,一字一句道
“你现在说这些,只会更坚定我想杀了你的念头!”
谢危看着此刻的姜雪穗,全然没有了刚刚冷漠无情的影子,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这才是谢危想要的,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姜雪穗。
“此刻,我才真正晓得,自己想要的,只有一个你罢了。”
谢危看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认认真真地说出每一个字。
“留下来,雪穗,我需要你。”
“求你了……好不好?”
谢危认认真真地说出了最后的六个字,月光下可以看见他眼眶里的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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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姜雪穗被气笑了,眼底满是嘲讽。
她从前就觉得这个人是个有智慧的疯子。不成想,他就是一个爱而不得,妄图欺骗自己移情别恋的傻子!
“谢危,你真可悲。”
她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话毕,谢危看着眼前人眼底涌出的恨意,听着她决绝的话语,心底里异样复杂的情感在此刻全部被激发出来。
绝望中掺杂着疼痛,痴恋,恼怒,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愉悦……一种近乎病态的了然乐之。
她会恨他,说明她还能爱他。
很好,谢危只要姜雪穗不对他视若无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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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来,不着急。
他现在只想让这个人乖乖地待在谢府,不离开他的视线,仅此而已。
砰——
谢危看着姜雪穗摔门而出,望着她的背影,随着视线渐渐模糊不清,头脑愈加沉重,他听见从屋顶上飞奔而来的暗卫,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地笑,他轻声道
“把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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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按照自家大人给的线索跟约定的时间匆匆赶来,从远处看见了自家夫人从屋内跑出来,他本想拦住夫人问个究竟。
自家大人突然摔倒在地,他便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未等他看清谢危惨白的脸色,就听见谢危用一种虚弱但势在必得地语气道出那三个字,之后就昏迷不醒了。
萧然下意识地想把谢危捞起来,不成想一碰到他的腰腹,一种粘腻湿麻的感觉就从手中传来。
他一抬手,赫然在目的,是暗红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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