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是被揉皱的宣纸，潮湿的墨色浸润着青石板路的每一道纹路。林星晚抱着浸透的英语试卷冲进便利店时，秒针刚跳过下午三点十七分——这个时间节点在她记忆里刻下永恒的水印，如同老照片边缘的泛黄痕迹，永远带着雨水的冰凉触感。
玻璃门合拢的声响被雨声吞噬。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瓷砖地面晕开深灰的圆斑，像极了昨夜数学试卷上未干的墨渍。收银台前，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将六罐啤酒码进塑料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虎口处的淡粉色疤痕在暖光下若隐若现，宛如一条沉睡的小蛇。
黑色卫衣兜帽滑下时，露出微卷的额发，发尾还沾着雨珠。他转头的瞬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眼尾那道淡红的疤如同一抹不经意的朱砂，为苍白的肤色添了抹惊心动魄的色彩。"同学，借过。"他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青铜铃铛，清冽中带着一丝沙哑，尾音轻得仿佛会被雨声吹散。
雪松混着麦芽香气扑面而来，林星晚这才惊觉自己挡住了通道。她慌忙侧身，书包带却勾住货架，彩虹糖、薄荷糖、水果硬糖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地面滚成五彩的溪流。男生蹲下身捡拾糖果，金属链条从裤袋滑落，在瓷砖上拖出清脆的尾音，与雨声交织成奇特的节奏。他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时，她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道浅色疤痕，蜿蜒如蛇，与虎口的伤形成诡异的呼应。
"抱歉。"他将糖果放回货架，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林星晚这才发现他黑色球鞋边沿磨损得发白，裤脚还沾着昨夜的泥点，混着水渍，在裤腿上形成深浅不一的灰斑。收银台的白炽灯下，他后颈的银色十字架项链若隐若现，链子接口处缠着细铁丝，显然是断过又重新接上的。
便利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林星晚站在玻璃门前犹豫，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公交站牌。身后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男生擦过她身侧，六罐啤酒在袋中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忽然驻足，侧头时雪松气息再次笼罩过来："要伞吗？"
她转身，正对上他微挑的眼尾。雨水顺着便利店的遮阳棚滴落，在他发梢凝成水珠，摇摇欲坠。"不用了，谢谢。"她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书包带。男生轻笑一声，推开门走进雨幕，黑色卫衣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线条。
当晚，林星晚在台灯下整理书包，一枚银色戒指从伞柄滑落。戒指内侧刻着细小的"S.Y"，字母边缘因长期佩戴而发亮，像是被无数次摩挲的心事。窗外惊雷炸响，她握紧戒指，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
第二天早自习，粉笔灰如细雪般落在林星晚的《飞鸟集》扉页。班主任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这是新同学沈砚，大家多关照。"她握笔的手顿在"生如夏花之绚烂"的"绚"字末尾，墨水在纸上洇开小团污渍，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情。
沈砚站在教室门口，白衬衫皱得像被揉过的纸团，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荆棘纹身。他漫不经心地扫过教室，目光在林星晚脸上停留半秒，眼尾的疤在晨光中泛着淡红，像是谁用朱砂笔轻轻点染的一笔。
"坐林星晚旁边吧。"班主任的话打破沉默。沈砚穿过过道时，金属链条的声响再次响起，与林星晚急促的心跳形成奇特的共振。他落座时，课桌与她的课桌相撞，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早。"他侧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林星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碘伏味，混着雪松香皂的气息，突然想起便利店那晚他手上的擦伤。"早。"她轻声回应，递过一盒新的粉笔，指尖在他接过时轻轻颤抖。
整个上午，林星晚都能感受到沈砚的存在。他趴在桌上睡觉时，后颈的十字架项链滑进衣领，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他用钢笔在草稿纸上涂鸦时，手腕内侧的疤痕随着动作舒展收缩，像一条呼吸的蛇；甚至当他伸手去够黑板擦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半寸绷带，边缘沾着暗红的血迹。
午休时，图书馆的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林星晚抱着《百年孤独》走上顶层，生锈的铁门前漏出一线光，混着啤酒的麦芽香。她听见低低的吉他声，是《卡农》的片段，却又带着摇滚的沙哑质感，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的月光。
"偷看很不礼貌。"沈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吉他声骤然停止。林星晚的脸瞬间发烫，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驻足倾听了多久。推开门，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光斑，照亮他膝头的乐理笔记本，上面画满复杂的和弦图谱。
"我......来还书。"她举起手中的书，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沈砚挑眉，指节敲了敲身边的水泥台："坐吧。"他的吉他靠在墙角，琴身有几道明显的划痕，琴弦却被擦得发亮，仿佛承载着无数个独自练习的夜晚。
空气中漂浮着旧书与啤酒的混合气息。林星晚注意到他脚边散落着几个啤酒罐，罐身凝结的水珠在水泥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流向他的球鞋。"你......经常来这里？"她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沈砚仰头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嗯。"阳光在他侧脸镀上金边，眼尾的疤像朵倔强的花，开在苍白的雪地里。"为什么？"话一出口，林星晚就后悔了，这明明是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吉他弦："安静。"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无数涟漪。林星晚看着他腕间的绷带，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将目光投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梧桐叶上的水珠折射着阳光，像散落的星星。
放学时，夕阳将云层染成血红色。林星晚在校门口犹豫，是否要将包里的创可贴递给沈砚——她注意到他手腕的绷带渗出了血迹。远处，沈砚倚着梧桐抽烟，白色衬衫被夕阳染成暖橘色，烟头的红光与他眼尾的疤相互辉映，宛如两颗孤独的星。
他忽然抬眼，与她目光相撞。林星晚转身就跑，心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胸腔。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砚的声音混着晚风传来："喂！"她不敢回头，直到冲进公交站，才发现手里紧紧攥着那盒创可贴，包装纸已经被汗水浸透。
公交车在雨中摇晃前行，林星晚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起沈砚在图书馆说的"安静"。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词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喧嚣，就像他眼中的光，明明璀璨如星，却总被阴影笼罩。
当晚，林星晚在日记本里写下："S.Y是谁？他的疤从何而来？为什么总在雨天出现？"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个问号拖出长长的尾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她摸出那枚银色戒指，在台灯下转动，S.Y的刻痕在光线下忽明忽暗，如同沈砚捉摸不定的眼神。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星晚开始刻意观察沈砚。她发现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用冷水冲洗手臂的伤口；他的课本里夹着泛黄的演出票根，日期都是周末的夜晚；他在音乐课上听到摇滚曲目时，手指会在课桌上轻轻敲击，像是在弹奏一把无形的吉他。
一次课间，林星晚不小心碰掉了沈砚的铅笔盒。铅笔、橡皮、吉他拨片散落一地，她弯腰捡拾时，看到拨片内侧刻着同样的"S.Y"。沈砚蹲下来，指尖几乎同时触到拨片，两人的手在课桌下相撞。"抱歉。"他低声说，迅速收回手，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那天放学后，暴雨再次倾盆。林星晚站在校门口，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身影，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书包，拿出那盒创可贴。她在包装上写下："注意伤口"，然后快步走向沈砚，将创可贴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跑。
沈砚握着创可贴，看着林星晚消失在雨幕中，嘴角微微上扬。他低头看着包装上的字迹，指尖轻轻摩挲，仿佛在触摸某种温暖的东西。雨珠落在创可贴上，渐渐晕开字迹，却抹不去他眼中的笑意。
这一晚，林星晚辗转难眠。她不知道沈砚会不会用那盒创可贴，不知道他会不会明白她的心意。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就像梅雨季的雨水，虽然潮湿冰冷，却孕育着某种新生的可能。
凌晨时分，雨声渐小。林星晚起身关窗，看见楼下的梧桐树下，一个身影正在雨中徘徊。她认出那是沈砚，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他仰头望着天空，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林星晚握紧窗台，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想冲下去，想抱住他，想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但最终，她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
这一晚，她终于明白，沈砚的世界就像一条暗河，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痛苦。而她，愿意成为一颗星光，哪怕只能照亮他世界的一角，也要让他知道，黑暗中有人陪伴，有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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