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莱蒙学院的保安在凌晨三点拦住了翻墙而出的美利坚。定制西装的袖口被铁丝网勾破,露出手腕上昂贵的百达翡丽——那是父亲四十岁生日时硬塞给他的,此刻表蒙被他用拳头砸出了蜘蛛网状的裂痕。保镖们试图用身体挡住跑车车门,却被他从后备箱拽出的高尔夫球杆劈头盖脸砸中肩膀:“让开!”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金属,平日里精心打理的金发凌乱成杂草,眼底布满血丝,“我要回纽约。”
私人飞机在苏黎世机场紧急调度时,美利坚把自己关在VIP休息室。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安娜发来的照片:俄罗斯躺在ICU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腕上插着输液管,皮肤白得像纸。照片拍摄于十二小时前,安娜说他依旧昏迷,医生说颅内出血情况不稳定。他反复放大那张脸,试图从苍白的轮廓里找到记忆中那个会在实验室偷偷给他塞黑面包的少年,却只看到一片死寂。
飞机穿越九个时区,落地肯尼迪机场时正是纽约的黄昏。黑色宾利刚驶出停机坪,就被美利坚用瑞士带回来的折叠刀划破了真皮座椅。“去xx医院。”他对目瞪口呆的司机说,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保镖们通过蓝牙耳机向总部请示的间隙,他已经踹开车门,拦了辆出租车。司机看着他手腕上的名表和染着草屑的西装,没敢多问,踩下油门时后视镜里闪过保镖车队慌乱追赶的影子。
医院ICU的探视区弥漫着消毒水味。美利坚隔着玻璃看见俄罗斯时,脚步猛地顿住。记忆里那个会在自己向他诉苦时送来的安慰、和自己懒得写作业时会把自己给他抄、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少年,此刻像个破损的娃娃躺在白色床单上,呼吸机规律地起伏,在寂静的房间里割出冰冷的节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玻璃,指尖触到的冰凉让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天俄罗斯在教室里写作业的被冻得t通红的手,自己塞给他暖手宝——那时他还笑话俄罗斯“战斗民族也怕冷”,却不知道那双手在后来的日子里,会被烟头烫出丑陋的疤痕。
“他刚做完第二次开颅手术。”安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女孩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校服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医生说……醒来也可能有后遗症。”她递过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俄罗斯被扯烂的校服,袖口处还留着干涸的血迹,“这是从他储物柜里找到的,还有这个。”另一个袋子里是支断成两截的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USA”,那是美利坚让他帮他写作业是送他的,说“以后你帮我写作业就用这支”。
美利坚接过钢笔,断裂处的金属毛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想起俄罗斯收到礼物时,把笔揣在口袋里整整一周,连睡觉都放在枕头边。“打电话的人……”他喉咙发紧,强迫自己看向安娜,“你确定是模仿我的声音?”
“不确定。”安娜摇摇头,从手机里调出一段录音,是某天午休时她躲在楼梯间录的,“他们在厕所里商量,说‘老板说了,声音要像美利坚,要让那俄国佬信’。”录音里传来模糊的嬉笑声,夹杂着打火机点燃的声音,“还有人说‘反正他爸妈会摆平,出了事算美利坚头上’。”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美利坚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想起父亲昨天在越洋电话里说的话:“不过是个贫民窟的小子,别让他耽误你前程。”想起母亲把他的私人手机扔进水池里时,嘴角那抹冰冷的笑:“真正的绅士不该和下等人纠缠。”原来那些被拦截的邮件,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封锁。而他,像个提线木偶,被他们用“为你好”的名义,亲手将刀刃对准了唯一的光。
“我会处理。”美利坚把钢笔放回袋子,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没再看玻璃后的俄罗斯,转身走出ICU,脚步快得像在逃离。安娜在身后喊他:“你要去哪?”他没回头,只留下一个被走廊灯光拉得细长而颤抖的影子。
出租车停在曼哈顿上东区的豪宅前时,夕阳正把雕花铁门染成血色。美利坚从后备箱拖出一根铝制棒球棍——那是他在路过体育用品店时随手买的,握把处还缠着崭新的防滑胶带。门卫试图开门,却被他用球棍砸在雕花铁栏上,发出刺耳的巨响:“滚进去,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玄关的水晶吊灯在他进门时被一棍挥碎,玻璃碴像暴雨般落下,扎进昂贵的波斯地毯。他没躲,任由碎玻璃划破脸颊,鲜血顺着下颌滴在白色衬衫上,开出妖冶的花。客厅里价值百万的毕加索画作被他拦腰劈断,画框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鸣。祖母留下的古董座钟被他挥棒砸成零件,指针停在六点十七分,如同他此刻停滞的人生。
他砸遍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被划开巨大的口子,里面的羽绒漫天飞舞;父亲收藏的威士忌酒柜被砸得粉碎,琥珀色的液体混着玻璃碴在地板上流淌;母亲最爱的限量版瓷器从博古架上被扫落,摔成无数个无法拼凑的碎片。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灰尘的味道,混杂着他粗重的喘息。
当他举起球棍砸向客厅中央的钢琴时,手腕被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攥住了。是管家福斯特,老人跟着家族四十年,此刻看着满地狼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惜:“少爷,别这样……”
“放开我!”美利坚甩开他的手,球棍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刺耳的走音。他跌坐在满地碎片中,棒球棍滚落在脚边,手柄上的防滑胶带沾了血,变得黏腻。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晚上八点,父母的航班应该快降落了。他靠着钢琴残骸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的琴身,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脸上的血已经凝固,结成暗红色的痂。他想起第一次带俄罗斯回家时,母亲看着俄罗斯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轻蔑;想起父亲在饭桌上用刀叉敲着盘子,说“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那时他还反驳说“俄罗斯是我朋友”,换来的却是父母对视一眼后的沉默,那种沉默里藏着的傲慢与不屑,如今想来,像一把钝刀,早已在暗中将他和俄罗斯的联系一点点割断。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父亲穿着定制西装走进来,看到满地狼藉时,脸上的儒雅瞬间被暴怒取代:“美利坚!你在干什么?!”母亲跟在身后,名牌包“啪”地掉在地上,看着被砸烂的瓷器,尖叫出声:“我的青花瓷!你这个败家子!”
美利坚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碎玻璃和血痂,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是你们。”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是你们让人模仿我的声音,是你们让人欺负他,是你们把他推下天台的,对吗?”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你在胡说什么?那个俄国小子自己失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你们没关系?”美利坚笑了,笑声里带着血丝,显得格外凄厉,“那三个月里,他被人用烟头烫,被人锁在器材室,被人抢走所有生活费,这些也跟你们没关系?”他撑着地板站起来,捡起脚边的棒球棍,一步步走向父亲,“你们用我的名义,做尽了肮脏事,现在还想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母亲尖叫着躲到父亲身后:“你想干什么?放下那个东西!”
“我想干什么?”美利坚停下脚步,棒球棍的顶端几乎抵到父亲的下巴,“我只想问你们,当你们让人拿着我的照片威胁他时,当你们听到他被欺负的消息时,有没有哪怕一秒钟,觉得自己像个人?”
父亲的脸色由红转青,最终化为冰冷的愤怒:“美利坚,我告诉你,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那个穷小子只会毁了你的前途,现在他出事了,正好断了你的念想,你应该感谢我们!”
“感谢?”美利坚猛地挥起棒球棍,狠狠砸在旁边的立柱上,木屑飞溅。他盯着父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愧疚,只有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冷漠,“你们毁了他,也毁了我。”
“毁了你?”母亲从父亲身后探出头,声音尖利,“你知不知道你从瑞士跑回来,让我们丢了多大的脸?莱蒙学院已经打电话来,说要开除你!你现在还为了那个穷鬼跟我们闹?”
“开除?”美利坚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开除。反正我在你们眼里,从来都只是个需要被规划、被控制的工具,对吗?需要的时候,就把我推出去当幌子;不需要了,就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他看着眼前这对熟悉又陌生的父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利益与算计,却唯独没有一丝人性的温度,“俄罗斯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而你们关心的是莱蒙学院会不会开除我,还是你们的面子有没有丢。”
父亲的耐心终于耗尽,他指着门口,怒吼道:“够了!福斯特,把他带回房间锁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
“不必了。”美利坚扔掉棒球棍,金属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响亮。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带回来的折叠刀,割开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表带,将那只象征着家族荣耀的手表扔在父亲脚下,“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被你们控制的傀儡,我只是美利坚。”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下的玻璃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父亲在身后咆哮着他的名字,母亲的尖叫和哭泣混杂在一起,却再也无法让他停留半步。
走出豪宅大门时,纽约的夜已经深了。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美元和安娜给的医院地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俄罗斯会不会醒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那些被父母用他的名义犯下的罪孽。
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冰冷的路面上。他想起俄罗斯第一次带他去吃街头的土耳其烤肉时,眼里闪烁的光;想起两人在图书馆熬夜复习,俄罗斯用铅笔在他手背画小太阳的温暖;想起天台边缘,那个被推下去的身影,和那声沉闷的落地声。
一切都太晚了。信任一旦碎裂,就像被砸烂的瓷器,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他和俄罗斯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ICU的玻璃,还有父母用金钱和权力筑起的高墙,以及那三个月里,无数个被谎言和伤害填满的日日夜夜。
他抬头望向医院的方向,城市的霓虹模糊了夜空,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口袋里的折叠刀硌着大腿,提醒着他刚刚那场徒劳的反抗。或许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或许俄罗斯永远不会原谅他,但他必须站在那里,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无声的忏悔者,守着那具破碎的躯体,和那段被亲手摧毁的时光。
夜风吹得更紧了,美利坚裹了裹单薄的衬衫,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身后的豪宅灯火通明,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了他的过去,也埋葬了他和俄罗斯之间,最后一丝重燃的可能。而前方的路,或是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沉默,如同俄罗斯昏迷的世界,没有回应,也没有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