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里的火星噼啪跳着,映得花房四壁的旧便签纸忽明忽暗。我攥着那枚被美利坚摔在地上的戒指,指腹反复碾过外圈的RUS,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他扑进我怀里时,我能清晰地数着他的心跳——每一下都像砸在冰面上的重锤,震得我耳膜发鸣。听他哽咽着说放弃了继承权,说和家里闹翻了,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和我一起”,我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铁,烫得发不出声音。
我怎么会不懂他的勇气?那个在宴会上连拒绝别人都要攥紧拳头的人,那个被家族规矩捆了二十多年的金丝雀,突然敢扯断锁链扑向我。可正因为懂,才更怕。
我推开他时,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像被踩碎的星火。他问我“难道一起创造未来是赌局”,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我怕这赌局的赌注太大,大到他输不起,我更赔不起。
我不是美利坚。他生在镀金的摇篮里,就算摔下来,也有家族的地毯接着。可我呢?我是在寒冬里攥着半块干面包都觉得奢侈的人,是看着母亲在菜市场为一毛钱和人争得面红耳赤长大的。我见过太多因为“不一样”而被碾碎的人,那些异样的眼光像淬了毒的冰锥,能把最坚硬的骨头都扎穿。
这些他都不用面对。他的世界里只有商业计划和家族荣耀,就算叛逆,也带着与生俱来的底气。可我不能。我怕他跟着我,要一起吃那些我早就习惯的苦,要一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知廉耻”,要一起在世俗的冰水里一点点冻僵。
他后退那步时,我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还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三百美元一瓶,我打了三份工才攒够。那时他笑着说“这味道像你”,此刻却成了隔开我们的屏障。
“所以你要我回去联姻?”他声音发苦,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怎么会要他回去?那个在雪夜花房里教我写英文情书的人,那个把暖宝宝偷偷塞进我大衣口袋的人,那个说“俄罗斯你的眼睛像冬天的海”的人,我恨不得把他藏进骨血里,怎么舍得让他去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联姻?
可我更怕他跟着我,最后只剩一身伤痕。我见过太多爱情被现实磨成灰,那些当初喊着“永远”的人,后来都在柴米油盐和旁人的唾沫星子里,把对方恨成了骨头渣。我不敢赌,赌我们能是例外。
他转身要走时,我几乎是本能地拽住他。他的手腕那么细,隔着西装料都能摸到骨头,我怕一松手,这人就真的要走进那些我护不住的风雨里。“你去哪?”我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我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他扯下戒指的瞬间,我觉得心脏被生生剜掉一块。那枚戒指是我用第一笔稿费打的,找了个老银匠,盯着他在里面刻USA刻了三个小时。当时想的是,等哪天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就把这枚戒指套回他手上,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人”。
可现在,它躺在炭炉边,被火星溅得发黑。
他摔门出去时,冬夜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炭炉火苗猛地一窜。我蹲在地上捡戒指,手指被烫出个红印也没知觉。花房里还留着他的味道,混着红茶和列巴的香气,那是我们一起熬过无数个夜晚的味道,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我的肺叶,喘不过气。
我想起安娜和我说他在我昏迷时,守在病床前,摸着我手背上的输液针,暗自发誓:只要他能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扛。可真到了要扛的时候,他没有退缩反而我先退缩了。我怕自己不够强,怕那些世俗的刀子不仅伤我,还要透过我,扎进他最柔软的地方。
但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是家族傀儡。他是可以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鸟儿,或者会把书本里的枯燥无味的题目写成打油诗的人,是骨子里藏着想要自由的呐喊,却被家族硬生生按进规划好人生道路里的灵魂。我怎么舍得让他再回去?
骂吧。骂我胆小,骂我懦弱,骂我配不上他的勇敢。总好过看着他为我跌进泥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