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暑气未消。顾家那座平时除了水波粼粼、清澈见底就只剩下宋惊鹊冷冷目光偶尔扫过的巨大露天泳池,今晚彻底变了样。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几乎把别墅区震得玻璃嗡嗡响,五光十色的迪斯科灯球把水面照得光怪陆离。
穿着清凉泳装的男男女女挤满了池边和浅水区,空气中混杂着防晒霜的椰子味、香槟的甜腻气泡,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汗味儿。
顾南浔,今晚的“派对国王”,穿着骚包的荧光绿泳裤,脖子上挂着一串浮夸的荧光项链,正靠在池边最显眼的充气火烈鸟上。
一手举着高脚杯对几个围着他的年轻人高谈阔论,另一只手随着音乐节奏在水面上毫无章法地拍打着水花,溅起一片片水珠。
他的头发被抓得根根竖立,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胶,脸上写满了“看,这就是小爷的快乐星球”。
宋惊鹊呢?她站在远离喧嚣的泳池另一头,入口处的阴影里。还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运动套装,脚上一双帆布鞋,与这花蝴蝶乱舞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
她像一尊沉默的塑像,双臂环抱,眉头微蹙。这巨大的噪音,这混杂的人群,在她眼里,就像是写在公告栏上加大加粗的“安全隐患”四个字。
安保计划早就被顾南浔甩着屁股扔进了垃圾桶。
她现在的职责,与其说是保护顾南浔安全,不如说是尽量确保这群玩疯了的小祖宗别自己把自己作死——比如淹死在自家泳池里这种极其丢人的方式。
她能做的,是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遍遍扫过混乱的人群、水面的波纹、每一个可能藏匿危机的角落。
“嘿,保镖姐姐!”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青年,大概是喝高了,摇晃着凑近宋惊鹊,说话带着酒气,“别杵着呀,下来玩!少爷说了,今天随便嗨!”
宋惊鹊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侧身,精准地避开了他差点搭上自己肩膀的湿手,声音在轰鸣的音乐中依旧清晰可辨:“职责所在,不入水。玩你的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那小青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嘟囔着“没劲”,转身又扑腾回人堆里。
人群太杂乱了,宋惊鹊甚至看到了好几个连马卡龙他们都没登记的陌生面孔。
一个角落里,穿着西装裤和皮鞋、与泳池派对氛围严重违和的中年男人显得有些扎眼,他站在池边,戴着墨镜,手里端着一杯没怎么喝的香槟,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逡巡,偶尔会瞟向二楼书房的方向。
这微小的不和谐感让宋惊鹊指尖下意识地在袖口上弹了一下。
顾南浔显然还记着下午宋惊鹊拒绝他“一起享受阳光”的邀请的茬儿,此刻更是刻意放大音量,试图盖过音乐,冲着宋惊鹊这边喊:“怎么样?宋特助?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派对气氛了吧?是不是比你看的养生经有意思多了?”他得意地呷了一口酒,结果呛了一下,引来周围一阵哄笑。
宋惊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目光却锁定了一个试图从池边杂物堆翻入深水区、明显不太会游泳的女生。
就在那女孩脚下一滑,眼看要一头栽进深水区时,宋惊鹊鬼魅般两步窜到近前,精准地揪住了那女孩泳衣的后背带子。
那女孩像只受惊的小猫,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被轻轻“拎”了回来,安全“放置”在浅水区。女孩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谢谢姐姐!”宋惊鹊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又退回原位,好像刚才只是弯腰捡了个纸片。
时间滑向十点。派对的喧嚣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因夜色的加深和酒精的催化更加疯狂。
几个喝高了的小年轻开始玩起了危险的人体叠罗汉,在滑溜溜的池边摇摇欲坠。
另一个角落里,宋惊鹊眼尖地看到那个西装墨镜男趁乱往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东西很小,落水几乎无声,混在无数人扑腾溅起的水花和泡泡里,瞬间消失不见。
时机到了。宋惊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她转身,消失在入口的黑暗里。没过两分钟,她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塑料整理箱。那箱子半透明,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白色圆片。
派对动物们还沉浸在荷尔蒙和酒精的漩涡里,没人注意这个像服务员一样抱着东西的“黑衣服”女孩。
直到……
宋惊鹊抱着箱子,步履稳健地走到泳池过滤泵控制的入水口附近。这里人稍微少点。她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预兆,“哗啦”一声!动作干脆利落得像倾倒一箱不需要的旧玩具——将整箱东西,对着汩汩吸入池水的进水口,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那数量,怕是有二三百片!
“我去!她倒什么下去了?!”终于有人看见了,是提拉米苏分队的一个小保镖,离得近,看着那白花花的圆片瞬间被水流卷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几秒钟,短暂而致命的几秒钟寂静。
紧接着,一股极其强烈、极其霸道、极其熟悉的化学气味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进了所有人的鼻腔——那是浓缩的消毒水气味!
像有人在水底引爆了一个气味炸弹。
“咳咳咳!什么味?!阿嚏!阿嚏!”
“靠!我的眼睛!辣死了!”
“谁啊?!搞什么鬼!这水怎么突然变白了?!”
惊呼声、喷嚏声、咳嗽声瞬间压过了音乐。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清澈的蔚蓝,变成浑浊的奶白色,水面迅速漂浮起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像是被巨大的洗衣机搅打过,散发出浓烈到几乎窒息的消毒水气味!这味道太冲了,能熏得人直翻白眼。
“我的眼睛好痛!什么鬼东西!”一个穿着粉色比基尼、染着亮眼金发的女孩刚从水里冒头,正准备对着顾南浔抛媚眼,就被刺激得涕泪横流,猛地又扎回水里想冲洗,结果被更强的消毒水味呛得直接蹦了上来。
泳池彻底乱了套。香槟酒杯被打翻,充气玩具被踩瘪,所有人都惊恐地从水里往岸上爬,像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酸雨。不少人身上都沾满了粘稠的白色泡沫,狼狈不堪。
顾南浔脸上那得意的笑瞬间僵住,随即扭曲成了暴怒。他一手捂着被熏得通红的眼睛,一手指着岸上的宋惊鹊,因为呛了水还在咳嗽:“咳!宋…宋惊鹊!你疯了吗?!你在池子里倒了什么生化武器?!你谋杀啊!”他从充气火烈鸟上跳下来,差点滑倒,挣扎着往池边挪,每一步都溅起白色的水花。
宋惊鹊静静站在岸边,看着眼前这片“白色的灾难现场”,表情平静得可怕,仿佛只是检查了一遍游泳池的清洁工作。她甚至抽空理了理刚才动作时微微折起的袖口。
一个刚爬上来的小伙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白沫子,惊慌地喊:“这…这味儿!泳池消毒片!绝对是!但也没这么用的啊!这是倒了一浴缸进去吧?!”
“消毒片?!”顾南浔终于爬到了岸边,撑着手臂要上来,却被宋惊鹊扫过来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只能狼狈地趴在池边干咳。“你…你脑子进水了?!我这顶级游泳池!刚换的干净水!你倒一整箱消毒片?!你想干嘛?!腌咸菜啊?!”
宋惊鹊等他咆哮完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清晰地穿透出来:“预防大规模传染源滋生。依据,《顾氏私人泳池卫生管理手册》第3条第7款:‘人杂水混,宜酌情加量消毒’,以及,”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顾少健康作息规范》附录:大型聚会时间上限为120分钟。现已超时35分零7秒。严重违反规范,超标活动理应终止。”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夹杂着对“健康作息规范”这种神奇存在的低声议论。
“卫生管理手册?!健康作息规范?!你…你就因为这些破纸…”顾南浔指着宋惊鹊,气得手都在抖,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派对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人!知不知道我现在像个什么?!”
“像什么?”宋惊鹊淡淡反问。
顾南浔看着自己身上、头发上沾满的白色泡沫,再看看他那几个平时特别在意形象、此刻正拿着湿纸巾疯狂擦拭绿色头发的朋友,气得七窍生烟,脱口咆哮:“我像个刚从面缸里捞出来的圣诞树!泡沫都结块了!还有琳达!”
他指着那个金发女孩,后者原本耀眼的发丝,此刻那金色的末端竟然变成了…草绿色!“琳达!你的头发怎么回事!都绿了!”
那个叫琳达的金发女孩闻言,惊恐地抓过湿漉漉的头发一看,果然,被消毒水浸泡过的部分,金色的头发怪异地变成了不均匀、深浅不一的翠绿色!她发出一声尖锐到足以划破夜空的尖叫:“啊——!!我的头发!我的限量版施华蔻染发膏!!!顾南浔!!!”那声音充满了绝望。
其他几个染了发型的男女也惊恐地互相检查,尖叫连连:
“啊!我的粉头发变成脏橘色了!”
“我靠!我的蓝挑染…怎么变紫了?”
“这消毒水漂白效果太猛了吧?!”
顾南浔被琳达的尖叫和眼前的混乱弄得脑瓜子嗡嗡的,对着宋惊鹊欲哭无泪,声音都变了调:宋惊鹊!你看你干的好事!你把我的泳池派对变成了…成了…”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形容这消毒水味弥漫、泡沫横飞、头发变色的诡异场景。
宋惊鹊目光扫过那些顶着怪异发色、满脸愤怒或惊恐的宾客,最后落到顾南浔那张沾着白沫、绿一块白一块的脸上,她嘴角,极其罕见地、非常细微地向上勾了勾,几乎难以察觉。
“别担心,”她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感,“这属于派对增值项目:免费染发附加体验。”
“噗——”人群里不知谁没憋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捂住了嘴。
“免费…染发体验?!”顾南浔差点背过气去,手指哆嗦着指着宋惊鹊,“你…你…”他看着琳达那顶“绿油油”的头发,再看看自己满身的泡沫,感觉一辈子没这么狼狈丢脸过。
他猛地拍打水面,溅起一片白花:“体验个鬼!我不管什么破手册!宋惊鹊!我要解雇你!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解雇你!!”
岸上的宋惊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被解雇的不是她:“流程上,你需要向您父亲提出书面申请。在此之前,我的职责依旧是保障安全。”她说完,目光似乎无意般扫过池边角落——之前那个可疑的西装墨镜男,正不动声色地悄悄后退,混在逃离混乱的人群里,迅速消失在了通往别墅外的阴影中,只留下匆匆的背影和池面一丝异常的涟漪。
顾南浔还在池边无能狂怒,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宋惊鹊的“暴行”。
宋惊鹊不再理会他,她的视线重新投向那池翻腾着厚厚白色泡沫、散发着强烈刺鼻气味的浑浊池水。刚才墨镜男匆忙抛下的那点东西…是什么?
派对提前草草收场,一片狼藉。宾客们顶着各种奇异的发型,骂骂咧咧、争先恐后地冲进淋浴房冲洗。很快,偌大的泳池边只剩下满地的空杯、踩烂的零食、翻倒的躺椅和那池诡异的白汤水。
顾南浔已经被马卡龙强行裹上浴袍,一边被哄着回屋,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宋惊鹊的罪行。
音乐停了,灯光也熄了大半,只留下几盏必要的照明灯,照亮这片诡异的寂静“战场”。宋惊鹊走到泳池边,打开强光手电筒,雪亮的光柱刺破了水面的泡沫和浑浊,仔细地扫视着水底。
水底铺设的蓝色马赛克,在奶白色的浊水中若隐若现。水流和沉淀物缓慢移动,一些派对垃圾静静地躺在池底。
突然,手电光定格在一个深水区角落的边缘缝隙里。
那儿,有一个形状规则、小小的、沉甸甸的东西。它不像石头那么自然,也不像是被丢弃的派对用品。
宋惊鹊没有任何犹豫,脱下帆布鞋放到一边,卷起运动裤腿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毫不犹豫地跃入了那池粘稠刺鼻的消毒水里!
冰冷、粘稠、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池水瞬间包裹了她。眼睛在强刺激下立刻感到灼痛,但这无法阻挡她的行动。水流搅动着浓密的泡沫和析出的沉淀物,视野极差。她像一条灵巧的鱼,凭记忆和光线判断方位,迅速下潜。
几秒钟后,她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回到岸边。
她手里,捏着一个东西。
一个大约两指宽、一指高的黑色长方体小盒子,密封性相当好,只在侧面有极其细微的网格,像是某种防水设备的外壳。上面沾着少量滑腻的池水沉淀物,底部还缠绕着一小段极其透明的鱼线,另一端估计是固定在沉水重物上。小盒子边缘处,有一行几乎被蹭掉的激光蚀刻小字:“Model E-07 / S/N: X72Q8K”。
微型水下窃听装置!而且是相当专业的新型号!
刚才那个墨镜男,根本不是来参加派对的!他是借着派对的混乱,来布置这个的!目标…很可能是二楼顾父的书房!
宋惊鹊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她用大拇指抹掉窃听器外壳上的水和沉淀物,动作带着一丝冷厉的杀伐气息。难怪那家伙站在角落,目光总往书房瞟。原来如此。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别墅主楼,二楼的窗帘还留着一道缝隙,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池水的刺鼻气味仿佛都带上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免费的挑染让人暴怒?
不,真正该让人背脊发凉的,是这看似混乱喧嚣的派对水面下,刚刚被打捞上来的、冰冷的“赠品”。水还在顺着宋惊鹊的发梢滴落,在她脚边积成一小滩。灯光下,窃听器上那行微不可查的编号,仿佛一个冰冷的问号,刻在这个沉溺于无聊恶作剧的夜晚边缘。
热闹散了,喧嚣消停了。
但阴影,似乎刚刚才开始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