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平稳地在那些色块上滑动。视线掠过那台大容量嵌入烤箱的轮廓时——仪器屏幕正中央,一片代表周围高柜冷硬质感的均匀蓝色背景中,一团极其饱满、形状边缘规整得不像话的椭圆形暖黄色块,骤然出现!
那团暖黄是如此鲜亮,温度如此集中,就像一个发光的小太阳,安静地蜷缩在那冰冷的柜体深处。它被周围均匀的低温蓝衬得无比突兀和……扎眼。
宋惊鹊的脚步钉在了厨房门口。她的视线没有立刻投向实体烤箱,而是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团不合时宜的、温暖的黄色色块。
几秒。或者说没有间隔。
她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像飞刀一样“钉”向厨房中岛台侧面、严丝合缝地嵌在柜体里的那台大烤箱。
一步,两步。金属地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而坚决的“吱嘎”声。她径直走到烤箱前。
屏幕里那片椭圆形的亮黄,与实物烤箱的位置、尺寸比例,完全重叠。
宋惊鹊一手稳稳托着热像仪,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闪着冰冷哑光的金属门把手。
没有试探,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向下一扳!“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锁扣解脱声响。
沉重的烤箱门被她向外猛力一拉!
呼——!!!
一股灼热的、裹挟着浓烈甜饼干焦香的热浪,混着一股非常熟悉的、昂贵的辛辣型男香水的味道,像开了闸一样喷薄而出!瞬间就扑了她一脸,带着烤箱内部的微烫余温。
炉内照明灯也随之亮起,把里面照得一清二楚。
不算狭窄的内部空间里,一个人影以一种极其憋屈的姿势塞在里面——身体弯曲成夸张的虾米状,脑袋枕着手臂靠在冰冷的烤架上,一条腿扭曲着蜷在身前,另一条腿大概是为了关门硬挤进来,现在看着像是抽了筋,脚尖别扭地抵着内壁。
他显然尽力了,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塞进去。几块不幸碰在边缘烤架上的小熊饼干,被压扁成了炭黑色的“小熊饼渣”,歪歪扭扭粘在旁边。
光线骤然涌入,刺得里面的人猛地闭眼又奋力睁开,浓密的睫毛一阵乱抖。
顾南浔!他一张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挂满了被焖出来的细小汗珠,几缕湿透的黑发粘在鬓角。他那身精心挑过的、某位新锐设计师的限量款卫衣,右肩沾了一块显眼的黑糊糊的饼干残渣,看着实在有点狼狈。
那双桃花眼睁得溜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气急败坏和一点点被当场活捉的难以置信。
“宋——惊——鹊!”顾南浔的声音带着一点被热浪蒸过的沙哑,更主要的是一种炸了毛的崩溃感,“你这属于严重违规!你怎么能作弊?!”他像条被捞上岸的鱼,试图在狭窄的空间里扑腾挣扎,膝盖“咚”一声狠狠撞在厚实冰冷的内胆壁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嗷!我的……锅!……这不科学!烤箱都关电半小时了!就算里面焖熟一头熊也不至于还有信号吧?!你是带了个……透视眼X光机出门吗?!”
烤箱外的宋惊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午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几道光线,刚好落在她握着热成像仪金属外壳的手上。
那台专业仪器的屏幕正对着烤箱内部,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扭曲但轮廓分明的、蜷缩的人形高热黄色块,旁边标注着精确的温度数值。在周围一片象征低温的蓝色背景中,这个东西的存在简直比黑夜里的探照灯还扎眼。
她没说话,只是将那冷冰冰的屏幕,略微朝顾南浔的方向偏了一下角度。
“……”
顾南浔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上那个该死的、蜷缩成一团的“暖黄色人形”,整个表情瞬间裂开。
他张着嘴,所有呼之欲出的反驳和质问全被噎死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几丝滑稽的抽气声。
楼梯上传来一阵密集又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憋不住的低笑。
马卡龙顶着一头蓬松的卷毛第一个从拐角冒出来,眼睛滴溜溜看着厨房里的场景,立刻咧嘴笑了:“嚯!少爷,您这是……搞桑拿体验还是提前预热年夜饭的炉灶啊?” 他一手抓着个硕大的草莓奶油甜甜圈,啃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
紧跟着他钻出来的提拉米苏和泡芙伸长了脖子往厨房里看。
提拉米苏那张扑克脸难得地抽动了一下,泡芙则鼓着腮帮子,差点被那口点心噎着,指着烤箱里的顾南浔“噗嗤”一声破功笑了出来:“少……少爷?您……您这是……新型健身器材还是……行为艺术展览品?”
顾南浔被堵在烤箱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是看到泡芙那鼓着腮帮子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得头顶快冒烟了。“看什么看!笑什么笑!没看过本少爷纳凉吗!”他梗着脖子吼,试图挽回最后一丝尊严,但配上他现在这造型,这姿势,这满头满身的汗,这被烤焦了的小熊饼背景……效果实在诡异。
他奋力扭了一下想出来,肩膀猛地撞在狭小的内壁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宋惊鹊终于动了。她伸手探进烤箱,没有拉他手臂,而是直接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他卫衣的后脖领——那结实耐用的纯棉布料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嘶啦”摩擦声。
“出来。”宋惊鹊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手上微微使了点暗劲一扯。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着后领子把他往外拖。顾辰重心不稳,身体失去平衡,像只被卡着脖子的猫,踉踉跄跄地从温暖又憋屈的炉膛里被“提溜”了出来。他脚下拌蒜,差一点趴地上,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旁边冰凉的大理石岛台才稳住。
“你……你……”顾南浔站稳,脸上红潮未退,拍着自己身上蹭到的灰和那块焦饼干屑,气急败坏地瞪着宋惊鹊,“你犯规!躲猫猫能带热感仪吗?这不是开挂是什么?!”他指着宋惊鹊手里那个冰冷的金属玩意儿,控诉的声音在满是焦香和古龙水味的空气里直打颤,“这玩意儿是抓恐怖分子的!抓本少爷?!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胜之不武!”
他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
泡芙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凑近一点,小心翼翼地问:“那……少爷,这局……还……还算不算?” 话还没问完,旁边马卡龙就偷偷用手肘狠狠拐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示意他闭嘴。泡芙立刻老实了,又默默往马卡龙身边缩了缩。
顾南浔被噎得够呛,狠狠瞪了泡芙一眼,刚要开口继续声讨宋惊鹊“作弊”,目光扫过厨房门框侧上方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白色半球形摄像头。平时,那个代表着“有眼在看”的小红点应该恒亮着。
但此刻,那里只有一片纯然的漆黑。死寂。没有光,也没有任何监控探头工作时应有的轻微运转声。
就在刚才,他溜进来藏好时,还特意瞥了那里一眼——小红点明明还在,像一颗冷酷又尽责的小眼睛。
一丝困惑飞快地掠过顾南浔的眼底。他张着嘴,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口,下意识地又仔细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摄像头。
“……嗯?”一个单音节从他鼻子里挤出来,带着点不确定。
宋惊鹊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顾南浔这极其短暂的迟滞。她顺着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那处墙角的摄像头。
那里,只有一片纯粹的、毫无生机的黑暗。
空气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
宋惊鹊脸上依旧毫无波澜,甚至没有多余一丝疑问的表情。她只是放下了托着热成像仪的那只手,让那个冰冷的设备从她的视角里暂时消失。她抬起空闲的左手,食指指节直接、干脆地敲在那陷入死寂的摄像头塑料外壳上。
笃!笃!
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像是在敲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就在她第二下指节敲上去的瞬间——
那本该漆黑一片的镜头正下方的微小黑孔里,那个代表工作的红色小光点,猛地跳闪了一下!
只一下。
如同垂死者最后一声急促的心跳。
猩红的光点剧烈、短暂地挣扎着亮起,甚至没来得及形成稳定的圆点形态,便又瞬间彻底熄灭。仿佛一个被强行掐断的信号,彻底陷入了永恒的冰冷死寂。
连一丝余韵都没有。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零点一秒。快到在场除了宋惊鹊那双始终紧盯的眼,和那个刚刚从烤箱里出来、还在喘粗气却恰好把困惑目光投向那里的顾南浔之外,没人看到这一闪而逝的“红光回光返照”。
保镖们都还沉浸在把少爷从烤箱里“掏”出来的滑稽画面里,马卡龙还在啃他的甜甜圈,泡芙还在为刚才的失言而缩着脖子。
红光熄灭,一切重归凝滞的黑暗。
宋惊鹊敲击的食指指节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留在冰冷的外壳上,压了半秒。
那瞬间的强光回闪似乎在她眼底反射出一丝极冷的锐利,快得像刀锋的反光,随即消隐无踪,深潭般的瞳孔恢复死寂。
她放下了手,转过身,目光扫过旁边操作台上那个装烤糊小熊饼干的白瓷盘。
盘子里的几块焦糊饼干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
“烤箱禁用三天。”她开口,声音和平时一样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刚才捕捉到异常的迹象。眼神掠过还没完全回过神的顾南浔那红里透黑的脸,落在那糊掉的小熊饼干上,又补充了一句,“包括里面的东西。”
顾南浔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她在说那几块倒霉的饼干。“……切!谁稀罕吃你烤糊的毒饲料!”他立刻梗着脖子回击,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莫名的惊疑。
他挠了挠被汗浸湿的后颈,试图找点东西擦掉袖子上那块糊了的饼干渣,没话找话地嘟囔,声音里还带着点心有余悸,“野猫……野猫都比我现在自由……”
宋惊鹊抬手掸了掸自己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午后的阳光下,几点细小的、不知何时沾上的猫毛,正粘在她深色的工装肩头。
“野猫不掉毛。”她淡然地丢出一句,手指精准地捻掉肩膀上那几根细微蓬松的绒毛,动作流畅得像掸落灰尘。
说完没再停留,提着手里的热成像仪,径直转身离开了厨房。
顾南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客厅拐角,一脸莫名其妙:“……掉毛?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也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好像真能抓下点什么似的。旁边传来马卡龙憋不住漏出的一丝气音。
厨房里瞬间只剩下顾辰和另外三个憋着笑的保镖。焦糊饼干的甜苦气味和残留的烤箱热气仿佛还凝固在空气里。
而宋惊鹊已经穿过宽大的客厅,走向靠里侧的一条走廊。
她的脚步没有任何迟滞,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沉寂。
只是,当她经过走廊墙壁上的一排嵌入式监控分屏显示终端时,她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视线在终端上一排排稳定运行的画面上滑过——庭院、大门、楼梯、客厅……唯独缺失了厨房那一个。
那一个刚刚被永久黑暗吞噬的角落。
她的目光在那块黑掉的屏幕上停留了不足一秒,眼神深处像冰层下暗涌过一股极寒的潜流,随即恢复如常。脚步重新迈开,平稳地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走廊尽头那面精心布置的艺术墙上,几个抽象造型的壁灯洒下柔和的光晕。
而刚才监控显示终端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仿佛从未发生。
只有那块代表厨房区域的屏幕,依旧顽固地散发着死寂的、不祥的墨黑,淹没在周围运行正常的画面背景里,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
只有那一片墨黑,凝固在冰冷的工作状态指示灯里,像一个失明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