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惊魂和胡辣汤解毒的双重刺激后，顾南浔在别墅里彻底蔫了几天。
手臂的枪伤加上神经毒素的后续影响，让他像个被霜打蔫的茄子，整天窝在客厅那张巨大的沙发里，连最爱的手游都提不起兴致，只对着天花板发呆。
别墅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药膏味和顾南浔身上散发出的“生无可恋”气息的沉闷空气。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懒洋洋的光斑。
顾南浔歪在沙发角落，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昨晚伤口疼得他没睡好，加上药物的副作用，困意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泪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宋惊鹊……我眯会儿……半小时……别吵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脑袋一歪，就沉进了柔软的靠垫里。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宋惊鹊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保镖排班表。
她抬眼看了看秒睡的顾南浔，又低头瞥了一眼腕表。下午两点十五分。
她放下排班表，起身，动作轻得像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到客厅角落一个嵌入式音响控制面板前。那面板平时只用来放点轻音乐或者新闻。
她伸出食指，在光滑的触控屏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助眠辅助”的加密文件夹。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音频文件，文件名是冷冰冰的《顾少午间强制休息程序_V1.0》。
她的指尖在那个文件名上悬停了半秒。
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右滑动了一下。
屏幕下方弹出一个几乎透明的操作栏。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
文件夹图标闪烁了一下，文件名瞬间发生了变化。
《顾氏集团被收购后员工再就业指南_V2.0》
文件名下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不断旋转的沙漏图标，显示“升级中……”。
宋惊鹊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变化。几秒钟后，沙漏图标消失。升级完成。
她收回手指，指尖在播放键上轻轻一点。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提示音。
紧接着，音响里传出的不再是之前那舒缓的、带着海浪声的白噪音。
一个极其标准、毫无感情起伏、甚至带着点播音腔的AI合成女声，清晰、平稳、如同宣读判决书般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顾氏集团被收购后员工再就业指南》。第一章：心态调整与职业转型。第一节：认清现实，放下身段。”
“各位前顾氏集团的精英们，大家好。很遗憾地通知大家，顾氏集团已于昨日正式被‘寰宇资本’完成全资收购。这意味着，从今天起，你们引以为傲的‘顾氏员工’身份，已成为历史。”
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耳膜上。
“面对失业，恐慌和愤怒是正常的，但沉溺于负面情绪无济于事。请尽快调整心态，接受现实。记住，你们不再是西装革履出入顶级写字楼的精英，而是劳动力市场上需要重新寻找定位的普通求职者。”
顾南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皱了下眉，脑袋在靠垫上蹭了蹭，发出一点细微的呓语，但没醒。
“第二节：技能盘点与市场匹配。请拿出一张纸，一支笔，诚实地写下你过去在顾氏集团引以为傲的‘核心技能’。例如：熟练使用PPT制作精美但无用的战略报告？擅长在茶水间传播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精通如何将十分钟能完成的工作拖到下班前最后一秒提交？……”
“请注意，这些‘技能’在市场上可能毫无价值。你需要挖掘真正可迁移的能力，比如：基础的办公软件操作、基础的沟通能力、以及……吃苦耐劳的精神。”
顾南浔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急促了一点，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第三节：再就业方向推荐。方向一：服务业。高端商场奢侈品柜员？需要面对挑剔的顾客和无理的要求，但至少环境优雅，提成可观。不过请注意，你曾经是这些顾客的‘上帝’，现在角色互换，心理落差需自行消化。”
“方向二：蓝领技术工种。水电工、管道疏通、空调维修……市场需求旺盛，收入稳定，且无需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缺点是可能需要钻天花板、通马桶，以及……忍受某些难以言喻的气味。”
睡梦中的顾南浔眉头锁得更紧了，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反驳什么。
“方向三：自主创业。开一家‘前顾氏员工情怀咖啡馆’？贩卖‘精英落难’的故事和溢价三倍的拿铁？风险提示：情怀不能当饭吃，且可能面临老同事的集体嘲讽……”
AI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像一台精准的复读机，将残酷的现实和辛辣的讽刺用最客观的语气娓娓道来。
“……方向四：体力劳动。建筑工地搬砖、快递分拣中心夜班、以及……城市环卫系统。”
当“城市环卫系统”这几个字被清晰吐出时，顾南浔的身体猛地一颤！
“环卫系统，作为城市的美容师，工作稳定，福利尚可。主要职责包括：街道清扫、垃圾收集转运、以及……公共厕所的清洁与维护。”
“公共厕所清洁要点：第一，熟练掌握各种清洁剂的使用方法，特别是针对顽固污渍的强效去污产品。第二，学会使用高压水枪冲刷便池内壁和地面缝隙。第三，克服心理障碍，面对最肮脏的环境……”
“不……不要……”顾南浔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巨大惊恐的呻吟！他的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沙发套的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在睡梦中正徒劳地抵抗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特别提醒：便池内壁边缘和U型弯管处是污垢重灾区，需重点刷洗。推荐使用长柄硬毛刷，配合含氯漂白剂，反复用力刷拭至少三分钟，确保无任何黄色或褐色残留……”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顾南浔喉咙里炸开！他像被高压电击中一样，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旁边的茶几带翻！他双眼圆睁，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里面布满了血丝！
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睡衣！
“刷……刷不干净……阿姨……阿姨嫌我刷不干净！！”他失神地瞪着前方虚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双手还在无意识地做出“用力刷”的动作，“……那个角落……那个缝……黄黄的……怎么刷都刷不掉……阿姨拿本子记我名字……扣我工资……呜……”他语无伦次，整个人沉浸在刚才那个“扫厕所被嫌弃”的噩梦里，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委屈！
音响里，那个冰冷无情的AI女声还在平稳地继续：“……若遇顽固污渍，可适当增加漂白剂浓度，或延长浸泡时间。但请注意个人防护，避免吸入过量氯气……”
“闭嘴！闭嘴啊——！！！”顾南浔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清洁指南”彻底刺激得崩溃了！他猛地抓起沙发上一个抱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音响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抱枕软绵绵地撞在墙上，无声地滑落。
AI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念着：“……每日工作结束后，需填写《厕所清洁日志》，详细记录清洁时间、使用药剂种类及用量、以及发现的问题……”
“宋惊鹊——！！！”顾南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眼睛，猛地转向一直安静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宋惊鹊，声音因为愤怒和惊吓而劈叉，“你……你放的什么鬼东西？！你想吓死我啊？！什么破收购！什么扫厕所！你……你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音响的手指都在哆嗦，睡衣领口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黏在脖子上，狼狈不堪。
宋惊鹊平静地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播放的只是一段普通的天气预报。
她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旁边小几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里面深褐色的液体，才放下杯子。
“新版午休辅助音频。”她声音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有助于……深度放松。”
“深度放松？！”顾南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自己还在狂跳的心脏和满头的冷汗，“我这叫深度放松？！我这叫深度惊吓！深度创伤！深度……做噩梦扫厕所！”他越说越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梦见我被发配去扫厕所！刷不干净还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保洁阿姨骂！扣钱！这玩意儿能助眠？！它助的是噩梦吧？！”
他气呼呼地冲过去，一把拍在音响控制面板上！“啪！”一声，粗暴地关掉了那还在喋喋不休的“清洁指南”。世界终于清静了。
顾南浔喘着粗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地瞪着那个黑下去的音响面板，仿佛那是个吃人的怪兽。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睡衣袖子蹭过下巴，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不行……绝对不行……”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后怕，“这破音频……必须换掉……太邪门了……”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只困兽。
突然，他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宋惊鹊向。
宋惊鹊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入定的佛。她似乎对顾南浔的暴跳如雷毫无反应，只是重新拿起了那份保镖排班表，低头看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平静无波。
顾南浔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闪烁。一个大胆的、带着点报复和恶作剧性质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悄悄滋生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刚才噩梦带来的心悸和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宋惊鹊，我……我去下洗手间。”说完，也不等宋惊鹊回应，转身就朝一楼的客用洗手间方向快步走去，脚步带着点仓促。
洗手间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顾南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他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了几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一些噩梦带来的燥热和恐惧。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咬了咬牙。
不行，必须换掉那个该死的音频！不然他以后午觉都不敢睡了！
他飞快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他记得……他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半夜起来找水喝，经过宋惊鹊房门外时……里面好像……好像传出来过一点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模糊，断断续续的，像风吹过风铃，又像是什么人在……哼歌？
对！就是哼歌！调子很奇怪，不成曲调，甚至有点跑调，但……莫名地……有点……让人安心？
顾南浔努力回忆着那个模糊的片段。他当时困得要死，没太在意，只觉得那调子有点耳熟，像小时候听过的什么摇篮曲的变调？还是某个老电影的插曲？
管它呢！总比那个要人命的“扫厕所指南”强一万倍！
他点开手机自带的录音软件。屏幕显示“准备录音”。
他深吸一口气，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嗡鸣。
顾南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需要宋惊鹊发出声音！哼歌？说话？咳嗽？什么都行！只要能录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一片死寂。
顾南浔等得有点心焦。他忍不住把门拉开一条细缝，偷偷往外瞄。
宋惊鹊还坐在那里，低着头看文件，一动不动，像个雕塑。只有她握着笔的指尖偶尔在纸页上划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顾南浔失望地缩回头，关上门。看来没戏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想着要不要弄出点动静引宋惊鹊说话时——
外面客厅里，极其轻微地，飘进来一丝……声音？
顾南浔浑身一震！立刻把耳朵重新死死贴在门板上！心脏狂跳！
那声音……来了！
非常非常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
是哼唱。
不成调，甚至有些断续。音准……嗯，有点飘忽。但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无意识的放松感。
旋律很陌生，不是任何顾南浔熟悉的曲子，像是一种随意的、即兴的、低低的吟哦。
“嗯……唔……嗯……”
短促的几个音节，带着一点鼻腔的共鸣，模糊不清，像在梦呓。然后停顿了几秒。
又响起。
“啊……嗯……”
还是那么轻，那么模糊。但在这片寂静里，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顾南浔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按下了录音键！手机屏幕上的红色录音标志亮起！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宋惊鹊的哼唱断断续续，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只是一个拉长的单音，有时是两三个不成调的音节组合。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疲惫后的慵懒，或者……某种难以言喻的放松？完全不像她平时说话时那种冰冷的质感。
顾南浔听得心脏怦怦直跳。这声音……太奇怪了！也太……珍贵了！他从来没听过宋惊鹊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无意中窥见了冰山之下从未示人的一角。
录音持续了大概一分多钟。宋惊鹊的哼唱停了。外面又恢复了寂静。
顾南浔赶紧按下停止键。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短短的新录音文件，心脏还在狂跳。成了！
他飞快地点开播放，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凑到耳边。
手机听筒里传出沙沙的底噪，然后……那断断续续、模糊不清、音准飘忽的哼唱声，如同幽灵般飘了出来。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顾南浔：“……”
这……这玩意儿……真的能当催眠曲？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有点……瘆得慌？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但转念一想，再瘆人，也比“扫厕所指南”强！至少不会做噩梦！
他咬咬牙，干了！
他退出录音软件，再次点开音响的控制APP。找到那个该死的《顾氏集团被收购后员工再就业指南_V2.0》文件。
删除！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在手机里找到刚才录下的那段……姑且称之为“宋惊鹊安眠曲”的音频文件。
上传！替换！
看着屏幕上显示“上传成功，已替换原文件”，顾南浔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秘密工程。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然后拉开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宋惊鹊依旧坐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刚才洗手间里发生的小动作。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顾南浔重新窝回沙发里，拿起平板，假装刷新闻，眼角余光却偷偷瞟着宋惊鹊。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下午的阳光依旧慵懒。顾南浔强撑着看了会儿平板，困意再次袭来。
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开始打架。犹豫了一下，他偷偷瞥了一眼音响方向，又看看似乎沉浸在工作中的宋惊鹊。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点开音响APP，找到那个被他偷梁换柱的音频文件。
文件名被他很“贴心”地改成了《舒缓白噪音_V3.0》。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壮士断腕的决心，按下了播放键。
“滴。”
轻微的提示音。
音响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
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沙沙电流底噪的背景音响起。背景音里，似乎……夹杂着一点极其细微的、被环境噪音掩盖的……男人的低笑声？笑声很短促，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录下来的，带着点回音，听不真切具体是谁，但莫名地让人有点不舒服。
紧接着，那断断续续、不成调、音准飘忽的哼唱声，如同幽灵的低语，幽幽地在客厅里飘荡开来。
“嗯……唔……嗯……”
“啊……嗯……”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像深夜无人的走廊里，老旧的木地板发出的叹息。
顾南浔：“……”
他缩在沙发里，身体僵硬。这效果……好像……有点过于“舒缓”了？怎么听着比刚才的“扫厕所”还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背景里那点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声……
他偷偷抬眼看向宋惊鹊。
宋惊鹊依旧低着头在看文件。但顾南浔敏锐地捕捉到，就在那哼唱声响起、背景杂音里那点模糊笑声出现的瞬间，宋惊鹊握着笔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不自然的墨点。
她的目光似乎也从文件上抬起了一瞬，极其短暂地扫过音响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寒冰乍破般的冷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她又低下了头，继续看文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支笔，在她指间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顾南浔的心猛地一跳！她……她发现了？！还是……只是错觉？
他赶紧收回目光，假装看平板，心里七上八下。那诡异的哼唱还在继续，背景里模糊的笑声时隐时现，像阴魂不散的幽灵。
他缩了缩脖子，感觉午后的阳光似乎都冷了几分。这觉……还睡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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