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头的风跟发了疯似的,摇得那些老橡树吱呀作响,树叶噼里啪啦打着落地窗,活像一群饿急眼的老鼠在挠玻璃。
刚过晚上九点,空气就沉得跟吸饱了水的棉花似的,又闷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南浔瘫在客厅那张能陷进去半个人的意大利头层牛皮沙发里,他怀里还搂着个塞满进口鹅绒的抱枕,脑袋一点一点地钓鱼,眼看着就要彻底栽进梦乡。
宋惊鹊窝在他斜对面靠窗的单人沙发里,两条长腿随意搭在搁脚凳上。
落地灯暖黄的光晕罩着她半边身子,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书眼珠飞快地上下扫着。
厚实的书页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有规律的摩擦声。
“叮铃铃——”
客厅里那座傻大黑粗、镶金包边的古董欧式座钟突然闷闷地敲了一下,时针正儿八经地指到了九点整。
就是这“噹”的一声,不早不晚,好像戳中了某个该死的开关!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瞬间被一把无形的巨手掐断了!
整个硕大无朋、奢华冰冷的客厅,像被一块密不透光的巨大黑布“啪”地罩了个严严实实!
顾南浔被惊得全身一哆嗦,刚滑到喉咙口的半个哈欠硬生生噎了回去,吓得他差点儿咬到舌头。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身体里的血液像是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里迅速冷下去。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失控地、沉重地咚咚狂跳,震得他耳膜都跟着嗡嗡作响。
“搞……搞什么鬼?!”
顾南浔的声音劈了叉,又干又涩,带着还没完全清醒的懵和掩饰不住的慌,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跳闸了?!”
回答他的只有更深的死寂。窗户外面,风声、雨点砸落的声音、树枝疯狂拍打玻璃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一下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闷热的空气正迅速聚拢、凝结,失去空调的调节,客厅里的温度似乎正以人肉可感的速度往上升,带着一种黏糊糊的窒息感。
一股子淡淡的、类似烧焦的橡胶混合着干燥灰尘的味道,不知从哪个角落悄然弥漫开,钻进鼻孔。
宋惊鹊那边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安静得像她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这死寂比黑暗本身更让人头皮发麻!
顾南浔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怀里那个死贵的鹅绒抱枕扔出去。
冷汗一下子从他后颈窝和额角渗出来,皮肤在升温的空气里一阵阵发紧发麻。
“宋惊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能听出来的惊惶,胡乱地朝着记忆里宋惊鹊坐着的方向摸索
“说话!你他妈……人呢?!”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边缘时,一道极其细碎、轻微的摩擦声突然响起。
仿佛是什么硬塑料盖片被利落地旋开的声响。
随即一点奇异的冷光毫无预兆地腾起,像一把幽蓝色的短剑,“嗤啦”一下,骤然劈开了顾南浔眼前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那光,冷幽幽的,带着点金属才有的质感,不刺眼,但异常亮,范围也足,一下子就把他们所在的沙发周围一小片区域勾勒得清清楚楚。
宋惊鹊就站在沙发边上,动作利落得跟刚拧开汽水瓶盖似的。
她手里稳稳举着的,不是什么专业的战术手电——竟然是那个她平时总随身带着的不锈钢保温杯!
此刻那保温杯的顶部盖子被她掀开了,内层杯体正像个小型太阳一样向外稳定地散发着强烈的冷荧光!
那光不像灯泡那么烫人,更像某种海洋生物的冷光,照亮了她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在暗处也亮得惊人的眼睛。
冷白的光线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冰湖里捞出来的一把出鞘的尖刀。
“拿着。”
宋惊鹊开口了,声音平板,没什么起伏,却有种让人定心的力量,带着清晰的命令口吻。
她手腕一翻,那个正嗤嗤往外吐着蓝光的小太阳就被利落地塞进了顾南浔伸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的手里。
沉甸甸的金属杯子带着冰凉的触感入手,那稳定柔和的冷光瞬间驱散了一小块浓黑,也稍稍稳住了顾南浔狂跳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五指收紧,牢牢攥紧了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这……这玩意儿哪来的?!”
顾南浔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低头看着手里这发光的杯子,又惊又奇
“宋惊鹊你……你们保镖界现在还有这种高级货?!连杯子都能当手电使?”
他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戳那嗤嗤发光的杯壁,凉凉的,还有点轻微的震动感传出来。
宋惊鹊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向落地窗的方向。
外面狂风骤雨,只有树枝疯狂乱舞的影子投射在厚重的遮光窗帘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站着别动。”
宋惊鹊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变成了气声,清晰地送进顾南浔耳朵里。
她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矮下身,像是融入黑暗的幽灵,朝着客厅通往厨房、同时也是地下室的入口方向快速移动过去。
那里,正是整栋别墅的主电闸箱所在。
顾南浔僵在原地,抱着个发光大铁杯,像个造型奇怪的灯塔。
杯壁散发的冷光虽然不大,但在绝对的黑暗里格外醒目,冰蓝色的光线笼罩着他,他几乎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在光柱里打了个旋儿消失。
周围的黑暗从光亮的边缘蔓延出去,深不见底,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石油。
那冷幽幽的光线映照下,昂贵家具巨大而扭曲的影子被拉扯得到处都是,像个张着嘴的怪兽巢穴。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往下滑,凉飕飕的。
宋惊鹊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方向,像一滴水融入了墨海,毫无痕迹。
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南浔似乎能听到墙上那傻钟内部秒针艰难挪动的幻觉声音。
突然!
一连串沉闷又巨大的撞击声和像是金属砸在硬物上的爆响猛地从地下室那边炸开!紧接着,似乎是某个沉重东西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的动静。
那声音在死寂里如同惊雷炸响!
“宋惊鹊!”
顾南浔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宋惊鹊的警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
他抱着那发光的保温杯,像个笨拙的萤火虫,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慌乱中膝盖不知道撞上了哪把冷硬的实木椅子,发出一声更大的闷响,疼得他龇牙咧嘴也顾不上。
地下室入口的门虚掩着,里面同样一片漆黑,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只是温度明显又升高了许多,那股子烧焦橡胶的味道也更浓了,呛人!
顾南浔不管不顾,用肩膀撞开门冲了进去。地下室的空间不小,堆放着各种杂物、健身器械和一些备用的大件。
他怀里的保温杯是唯一的光源,光线照射范围有限,只勉强勾勒出门口一片狼藉模糊的轮廓——散落一地的工具、倒着的架子……混乱不堪!
“宋惊鹊!你在哪?!”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冰蓝色的冷光在他急促的呼吸下晃动得厉害,照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光影扭曲。
就在他急得快跳脚的时候,地下室更深处的角落里,光线未及的地方,猛地又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类似金属敲击硬物的“锵!”的脆响!
紧接着!
“哒哒哒哒哒——!!!”
一阵密集到让人头皮炸裂的枪声骤然响起!无数细碎的火星和被打飞的碎屑在枪火短暂的闪光映照下四处乱溅!焦糊味混着呛人的硝烟味瞬间浓烈到让人窒息!
顾南浔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密集的真枪实弹在如此近的距离爆发!凭着本能把怀里的保温杯死死地、死死地抱得更紧,蜷缩着蹲了下去!
枪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绝对不超过五秒!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耳朵里嗡嗡的蜂鸣声持续不断,还有呛人的硝烟味和尘土弥漫在浑浊的空气里。
“顾南浔!”
宋惊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从刚才交火的黑暗角落里猛地穿透过来!
顾南浔惊魂未定地抬头,心脏还在擂鼓一样乱跳。怀里的保温杯冷光下,宋惊鹊几步就跨到了他跟前。
她手里竟然拎着一把厚实的长柄铸铁平底锅!锅底……崭新的锅底正中央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颗严重扭曲变形、已经不再完整的金属弹头!
锅壁还被蹭了好几道狰狞的刮痕,银灰色的锅底上糊满了星星点点乌黑发亮的弹垢,正散发着灼人的热量和刺鼻的金属灼烧味!
她另一只手臂的外套袖子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没见血,但边缘沾了些灰烬。
宋惊鹊一把将沉重的平底锅“哐当”一声撂在地上,那动静在死寂里格外吓人。
她根本没解释刚才的电光火石发生了什么,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顾南浔手里的保温杯和他惨白的脸。
“安全了。暂时。”
她语速极快,声音有些微的喘息
“起来。出去。”
顾南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宋惊鹊半拽着胳膊拖了起来。
脚底还在发软,踉踉跄跄地被宋惊鹊推搡着,几乎是倒着出了那个差点成为他坟墓的地下室门。
刚刚踏回还算熟悉的一楼走廊,顾南浔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全湿透了,是被吓出的冷汗。
他倚在冰凉微潮的墙壁上,腿肚子还在打颤,抱着那盏唯一的光源保温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杯壁已经被他手心里的冷汗浸得滑腻腻的。
“刚……刚才……那……”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牙齿咯咯地上下打架“锅……锅……”
他手指哆嗦着,指向还躺在地下室门口地板上的那口救了命的平底锅。
宋惊鹊在走廊一侧墙壁上快速摸了几下,像是在检查什么。她简短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好像还带点无奈
“新买的。特厚款。德国造。还没开锅……”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怀念那把折寿的锅
“……开刃了。”
顾南浔:“……”
开刃?!一口平底锅开了刃?!
他脑子里简直是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低头看看自己怀里这个神奇发光、还在散发着微弱热气的保温杯,再想想刚才那口挡子弹的平底锅……他这保镖的装备库到底是什么次元来的玩意儿?!
冰冷的后怕和刚才剧烈动作的疲惫感,加上抱着的保温杯传上来那点微不足道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热度,让顾南浔一直高度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顺着墙壁缓缓往下滑,也不管地上干净不干净,就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砖上。
后脑勺贴着凉丝丝的墙面,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发光的保温杯,像是抱着世上唯一能取暖的东西。
他甚至把脸凑近那点微温的杯壁,感受着那一点可怜的热度,哆嗦着嘴唇,吸着鼻子,带着点刚经历生死边缘的惊惶和后怕,莫名其妙又带点委屈的哭腔问出一句:
“这玩意儿……还发热?!”
他瞪着怀里的保温杯,蓝光照着他一脸惨兮兮、惊魂未定又有点懵的表情,声音都劈叉了
“能……能热牛奶吗?”
宋惊鹊的动作顿住了,连带着检查墙壁的手指都停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
几秒的死寂。然后,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硝烟未散、温热感在杯壁外持续蒸腾的黑暗里,她似乎……极其细微地、无声地、吸了口气?
再然后,一个低沉、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回音,从她站立的方向清晰地传来: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