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却奇异地被一种更鲜活、更甜腻的气息冲淡了——那是新生儿的奶香、汗水和生命初始的蓬勃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明亮的无影灯已经熄灭,只留柔和的壁灯,给这个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的空间披上一层宁静的纱。
林笑笑躺在移动床上,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然而,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被水洗过的星辰,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床边两个并排放置的透明婴儿保温箱。
王也几乎是飘进来的,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他先走到妻子床边,俯下身,干燥温热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笑笑汗湿的额头,指腹极轻地拂开她黏在脸侧的发丝。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沙哑到极致的轻唤:“笑笑…”
“老王…”笑笑的声音虚弱得像气音,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巨大的、满足的弧度。
她微微侧头,用脸颊眷恋地蹭了蹭他宽厚的手掌,视线迫不及待地转向旁边,“快…快看看他们…”
王也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在那两个小小的襁褓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猛地松开,酸胀得发疼。
保温箱里,两个小肉团正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宣告他们的存在。
左边那个,是哥哥。
他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包被里,小小的身体几乎没什么动静。
眼睛却是睁开的,乌溜溜的瞳仁清澈得像深秋的潭水,正无目的地“看”着保温箱的顶棚。那眼神…王也心头猛地一跳。
那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婴儿懵懂的沉静和疏离,像极了他自己小时候照片里那种对世界带着点审视和“懒得理你”的劲儿。
此刻,一根护士遗落在保温箱角落的消毒棉签,正极其缓慢地、违背重力地悬浮起来,离他小小的拳头只有几厘米,微微打着旋。
王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控物?这么小…本能初显?
右边那个,是妹妹。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正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嘹亮的哭声,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小脚丫也使劲蹬着包被,活力十足。
那嗓门,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儿,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的安静,也成功让王也那点因哥哥异能而起的凝重烟消云散。
这气势,活脱脱就是笑笑平日里元气满满、风风火火的缩小版!
“哥哥好安静,妹妹…好有精神。”
笑笑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惊奇,“护士说,哥哥像个小木头人,妹妹嗓门大得能掀屋顶,叫乐乐正合适。”
王也的目光在两个小家伙身上流连,那股奇妙的血缘联系像最柔韧的丝线,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将他那颗在奇门局中翻云覆雨、在红尘里懒散避世的心,瞬间裹紧、融化,变成一滩温热的、名为“父亲”的软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先走到妹妹的保温箱旁,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僵硬和谨慎。
护士在一旁指导着,教他如何托住婴儿脆弱的头颈。
他笨拙却无比轻柔地伸出手指,穿过保温箱的开口,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那个还在哇哇大哭的小小身体托抱了起来。
奇迹发生了。
当王也温热的臂弯完全承托住女儿那轻飘飘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小身体时,那震耳欲聋的哭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小乐乐抽噎了一下,沾着泪珠的长睫毛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这个陌生的怀抱来源,小嘴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类似“咕”的气音,然后…安静了下来。仿佛找到了最安心的港湾。
王也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忘了。怀里这个柔软、温热、带着奶香的小生命,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温柔地冲刷着他所有的感官。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女儿那细软的胎发,眼神里的震惊和温柔满得快要溢出来。
将安静下来的小女儿轻轻放回保温箱,王也转向了儿子。
他更加谨慎地伸出手,托抱起那个安静的小家伙。小木头被抱起时,只是睁着那双酷似王也的沉静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确认这个怀抱的安全性。
没有哭闹,没有抗拒,甚至那根悬浮的棉签也悄无声息地落回了原处。
他就那么安静地待在父亲怀里,小小的身体放松,带着一种近乎老成的淡定,任由王也打量。
王也抱着儿子,感受着那同样轻却截然不同的分量。看着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血脉的延续,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又如此…柔软。
“老公…”笑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藏不住的幸福,她看着王也抱着儿子的侧影,轻声说,“你看小木头…是不是特别像你妈给我看的那张你满月的照片?那眼神,简直一模一样,呆呆的…咳,我是说,酷酷的!”
她及时改口,眼睛笑成了月牙,“乐乐像我!你看她那大嗓门!以后肯定是个小太阳!”
王也抱着儿子,目光又落回保温箱里正试图啃自己小拳头的女儿身上。
他低头,用脸颊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儿子细嫩的小脸蛋,那细腻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尖又是一颤。再抬头看向妻子时,眼底的疲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光泽取代,嘴角也终于扬起一个真实、放松、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弧度。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补充道,“这嗓门…确实像你。以后…咱家屋顶的瓦片得加固了。”
语气是无奈,眼神却是全然的宠溺和…认命般的幸福。
他抱着怀里安静的小木头,看着保温箱里活力四射的乐乐,再望向床上虽然疲惫不堪却笑容灿烂的妻子,只觉得走廊里那场煎熬的等待、那失控的炁场、那险些撕裂理智的恐惧…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此刻,尘埃落定,世界缩小成了产房里这三张最重要的面孔。
术士王也悄然退场,一个笨拙的、心软成一团的、名为“父亲”的男人,正式上任。
他低头,再次用鼻尖蹭了蹭儿子的小脑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对着两个新降临的小生命,也对着全新的自己,低声宣告:
“王慕林…王乐遥…欢迎光临。以后…请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