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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河的田垄

草原遗梦

霜月碾过战矛山脉顶峰时,露娜正跪在青稞田里拔除稗草。晨霜在她指尖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随指尖拨动草茎的动作簌簌掉落,砸在挂着露水的麦穗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远处生命之河的冰面裂开第一道缝,春水裹挟着碎冰撞击卵石滩,传来惊蛰般的闷响——这是雅克力族开犁播种的信号,老祭司说,当河冰碎裂的声音能传到第七道田垄,今年的青稞就能长得比战马还高。

"把南边田垄的苜蓿苗移栽到防风沟旁。"老祭司的声音从田埂传来,老人正用骨尺丈量新翻的土地,鹿皮鞋底沾着深褐色的河泥,在刚耙平的田面上留下月牙形的脚印。他腰间挂着的羊皮袋晃荡着,漏出的青稞种籽滚进泥土,惊起几只藏在草根下的蝼蛄,翅膀上的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虹彩。

露娜攥着苜蓿苗直起腰,腰间的牛皮围裙擦过麦穗,抖落的霜粒在阳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钻。她望着族人们在田垄间忙碌的身影——女人们用木铲在解冻的土地上挖出浅坑,男人们肩扛着装满羊粪的藤筐,沿着田埂均匀撒下肥料,孩子们则蹲在田头分拣种子,小手上沾着深褐色的泥土,指甲缝里嵌着去年的青稞壳。远处伊格里族的牧场方向,几匹散放的母马正在啃食返青的牧草,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与田垄里的劳作声混在一起,织成早春草原特有的晨曲。

"阿爸,亚历山大族的人又来河边汲水了。"露娜指着下游方向。七八个亚历山大族青年正牵着空水囊站在渡口,他们的铜护腕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护腕上的苍狼图腾利爪扬起,仿佛随时会扑向水面。自从"血谷"设了哨卡,雅克力族去上游打水的路被阻断,只能眼睁睁看着亚历山大族的人在下游唯一的浅滩汲水,浑浊的泥脚印踩在刚播完种的田垄边缘,像一串带刺的项链。

老祭司握着骨尺的手顿了顿,尺刃在泥土上划出的直线歪成弧线。"让他们打吧,"他蹲下身捡起一粒被马蹄碾碎的青稞种,指腹碾开种皮,露出乳白的胚芽,"等麦子抽穗时,他们就该眼红了。"话音未落,下游传来水囊灌满的咕嘟声,夹杂着青年们的笑闹:"看雅克力人的田垄,窄得像羊肠!""等我们用铜矛圈了新牧场,他们就得拿青稞来换放牧权!"

露娜攥紧了手里的苜蓿苗,草根上的泥土簌簌落在围裙上。她看见为首的青年转身时,铜护腕上的苍狼图腾恰好对着田垄,利爪的阴影投在刚发芽的青稞苗上,像一柄悬空的短矛。那青年右眼角的浅褐色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正是雷欧,只是他今日没戴兽皮面罩,新锻的铁护臂在晨光中泛着青芒,护臂上的螺旋纹像一条条盘绕的蛇,早已不是三日前那个会用孔雀石换牧草的少年。

"别理他们,"老祭司用骨尺敲了敲田埂,"把防风沟再挖深两指。"老人跪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插进泥土,指甲缝里塞满河泥,那颜色与他发辫上沾染的孔雀石粉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暗沉的青绿色。露娜跟着蹲下,锄头刨开冻土的声响里,她听见雷欧的声音顺着河水飘来:"等矿洞的新铜出来,我们就能把田垄都变成牧场!"

午后起了风,卷着战矛山脉的矿石腥气扑在青苗上。露娜正在给豆苗搭支架,忽然看见伊格里族老族长拄着权杖来到田边。老人权杖顶端的苍狼雕像新嵌了琥珀眼睛,却歪向一侧,像在流泪。"战矛山脉的人在'断尾崖'埋了界石,"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说从那里到生命之河的草场,都是亚历山大族的牧场了。"

老祭司正在拌制防虫的草木灰,木勺"当啷"一声掉在陶盆里,灰烬扬起的烟尘迷了露娜的眼。"断尾崖"是雅克力族放牧的冬牧场边界,如今却要被插上亚历山大族的战矛。她看见伊格里老族长身后,阿泰正低头擦拭骨柄匕首,刀刃上倒映着青苗的影子,却被他指尖的颤抖搅碎成无数片,像极了生命之河面上浮动的碎冰。

"他们说铜矿需要更多牧场养战马,"老族长用权杖戳了戳田垄边缘的防风沟,"下个月新麦抽穗时,怕是要连晒谷场都保不住了。"他说话时,一只苍鹰从战矛山脉方向飞来,影子投在青稞田中央,像一张展开的巨网,网住了正在抽芽的麦苗,也网住了田垄间雅克力族人沉默的脊背。

黄昏收工时,露娜跟着老祭司去查看灌溉渠。渠水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却在流经亚历山大族新划的牧场边界时,被一道临时筑起的土墙挡住。几个亚历山大族青年正往墙缝里填塞石块,看见露娜时,为首的青年冷笑一声:"雅克力的丫头,以后浇水得从我们牧场借道了!"他的铜护腕擦过石墙,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护腕上的苍狼图腾利爪深深嵌进石壁,留下五道青绿色的刻痕。

"这是生命之河的水,本该滋养所有草场!"露娜攥紧了腰间的锄头。青年却捡起一块卵石扔进渠水,水花溅湿了她的裙摆:"现在战矛山脉的铜说了算!等我们有了铁犁,能把你们的田垄全翻过来种铜矿!"他说话时,雷欧骑着花斑马从牧场深处走来,新换的铁靴踩在石墙上,迸出几点火星。看见露娜时,他勒住马缰,右眼角的浅褐色痣隐在铁护臂的阴影里,眼神像渠水下游的淤泥般浑浊。

"露娜,回去吧。"雷欧的声音比河水还冷,"阿爸说,以后雅克力族的水,得用十袋青稞换一桶。"他的花斑马不安地刨着石墙,马蹄踢落的泥土掉进渠水,将金红的水流染成暗沉的青褐,如同战矛山脉深处渗出的矿液。露娜望着雷欧铁护臂上的螺旋纹,那纹路在夕阳下旋转着,像一个不断收紧的圈套,将生命之河的水流,也将雅克力族的田垄,一并圈了进去。

深夜,露娜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她摸黑来到田垄,借着月光看见灌溉渠的土墙被人扒开一道口子,浑浊的渠水正汩汩流向亚历山大族的牧场。渠边散落着几个空水囊,囊口还滴着水,在泥地上汇成一条蜿蜒的水痕,指向战矛山脉的方向。她蹲下身触摸水痕,冰凉的湿意透过指尖传来,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她的袖口。

"别碰那水。"老祭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提着一盏羊皮灯,灯光在渠水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是混着铜矿粉的水,浇了麦苗会烂根的。"他蹲在水痕旁,用骨刀刮起一点湿泥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拧成更深的核桃纹,"他们在水里掺了矿洞的废土,想把我们的田垄都变成不毛之地。"

露娜望着渠水对岸亚历山大族的牧场,那里的牧草在矿粉水的浇灌下,竟比雅克力族的青苗长得更旺,叶片泛着不正常的深绿,像被孔雀石粉染过一样。"阿爸,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发颤,"苍狼大联盟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在渠边洗羊毛......"

"当战矛山脉的铜变成矛尖,"老祭司用骨刀在泥地上刻下麦穗纹样,却只刻了一半就折断了刀尖,"人心就会变成比矿石更硬的东西。"他说话时,战矛山脉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破声,几道幽蓝的光刺破夜空,映在渠水表面,将老祭司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株被狂风刮倒的麦穗。

第二天清晨,露娜跟着族人们去堵渠口。却看见亚历山大族的青年们早已守在那里,他们的铜护腕在晨霜中闪着冷光,护腕上的苍狼图腾利爪张开,仿佛随时会扑向任何靠近的人。"滚开!这是我们的水源!"为首的青年挥舞着短矛,矛尖刺破露娜的围裙,在牛皮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口子。

混乱中,阿泰带着几个伊格里族牧人赶来,他们的牧羊棍顶端包着的铜箍在阳光下闪着光。"战矛山脉的人,别太过分!"阿泰的声音像被冰水浸过,"苍狼祖先的规矩,不能忘!"雷欧却策马站到青年们身前,铁护臂在晨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规矩是强者定的!等我们有了铁矛,整个草原都是亚历山大族的牧场!"

露娜站在渠边,看着曾经一起交换牧草的少年们如今持刀相向,看着生命之河的水流被染成青褐,看着雅克力族的田垄在矿粉水的侵蚀下渐渐枯萎。她弯腰捡起一块被水流磨圆的卵石,石面上有个天然的孔洞,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正注视着田垄间即将爆发的冲突,注视着苍狼大联盟的余晖,如何在战矛山脉的阴影下,一点点被生命之河的水流冲刷殆尽。

老祭司拄着拐杖站在田头,望着渠水对岸疯长的毒草,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的皱纹在晨风中微微颤抖。"该来的总会来。"他喃喃自语,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折断的骨刀,刀刃上残留的孔雀石粉掉在田垄里,与矿粉水混在一起,形成一道深紫的痕迹,如同田垄间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慢慢溃烂。

露娜望着生命之河的水流,那曾经滋养了三大部落的河水,如今却带着矿粉的毒性,一点点侵蚀着雅克力族的田垄,也侵蚀着少年们之间曾经纯粹的情谊。她想起雷欧说的"矿石像星星",可此刻那些青绿色的光芒,在她眼里却像无数根毒刺,扎进田垄,扎进河床,也扎进每个雅克力族人的心里。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个开始。当生命之河的水流被彻底染成青褐,当雅克力族的田垄在矿粉下寸草不生,草原的血,真的要冷了。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道卵石留下的压痕还在,像一道浅浅的伤疤,在晨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如同生命之河的田垄间,即将迎来的,一个冰冷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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