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之河的冰层彻底碎裂成浮光时,露娜正跟着老祭司去伊格里族牧场交换草药。晨雾像未纺的羊毛铺在草甸上,她赤足踩过沾满露水的牧草,草叶割过脚踝,那痒意如同轻柔的抚摸,混着远处传来的马头琴声。那悠扬的琴声,仿佛是从草原的深处流淌而出,带着一种神秘而又迷人的力量。
那是伊格里族牧人阿泰在调试弓弦,他微微倾身,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眼神专注而又温柔。音符如同灵动的精灵,跌进雾中,惊起几只衔着露珠的云雀。云雀扑闪着翅膀,翅膀掠过她发辫时,抖落的水珠在晨光中划出彩虹,那彩虹像是草原给予他们的美好祝福。
“阿泰又在驯那匹雪青马了。”老祭司指着雾霭深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微笑里包含着对阿泰的赞赏和对草原生活的热爱。露娜拨开草茎,目光顺着老祭司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扎着狼尾辫的少年正单膝跪在马前,他的身姿挺拔而又矫健,仿佛与这草原融为一体。
阿泰手中的骨柄匕首在马蹄铁上轻轻敲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如同美妙的音符,在寂静的晨雾中回荡。他的手腕上,狼尾草绳结已磨得发白,可绳结处的苍狼图腾却愈发清晰,像是用岁月刻进草茎的印记。雪青马不安地刨着蹄,马蹄踏碎的露珠溅在阿泰小腿的刀疤上。那刀疤,是三年前为救迷路羔羊被野狼抓伤留下的痕迹,如今结了痂,像一道弯曲的新月,见证着他的勇敢和善良。
“把这捆鼠尾草带给老族长,”老祭司将草药束塞进露娜围裙,他的动作轻柔而又细心,仿佛在传递着一份重要的使命。“告诉他铜矿粉已经渗到下游麦田了。”老人说话时,声音低沉而又稳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时,雾中传来阿泰的低哄声:“乖,‘追风’的兄弟就该有这样的铁蹄。”他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像是在与雪青马进行一场心灵的对话。露娜看见他用鹿皮仔细地擦过马蹄铁内侧,那里竟刻着细小的麦穗纹样——那是雅克力族的图腾,与他狼尾辫上的苍狼雕饰并排,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两个部落曾经的友好与和谐。
走近时,阿泰正给雪青马套上雕花的马笼头。他的动作熟练而又优雅,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笼头皮革上烫着伊格里族特有的狼奔纹样,却在缰绳末端编进了几缕雅克力族的彩色羊毛线,这小小的细节,体现出他对两个部落情谊的珍视。
“露娜,”他抬头时,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马笼头的铜扣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眼睛像草原深处的湖泊,清澈而又深邃,映着雾中的晨光,却在看到她围裙上的麦苗汁液时,瞳孔微微收缩。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和关切。
“阿爸让我送草药给老族长。”露娜递过鼠尾草束,她的动作有些羞涩,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厚茧——那是拉弓握矛磨出的硬痂,比雷欧掌心的薄茧更粗糙些,却带着牧草的清香。阿泰接过草药时,狼尾辫扫过她手背,辫梢系着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与生命之河的流水声应和着,织成草原特有的晨曲。那声音,如同天籁,让露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老族长的毡帐搭在最高的草坡上,帐前的苍狼旗在雾中飘扬。那旗帜,像是草原的守护者,在风中猎猎作响,展示着伊格里族的威严和荣耀。老人正用燧石敲击铜锅,锅里熬着的羊油发出“滋滋”声,蒸汽里混着鼠尾草的苦香。那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种温暖和安心。
“坐吧,”他指了指铺着狼皮的毡垫,他的声音慈祥而又温和,让人感觉像是回到了家。“阿泰说你家麦田遭了矿粉水?”老人的权杖靠在帐杆上,顶端的苍狼雕像缺了块琥珀眼睛,新嵌的树脂在雾中泛着浑浊的光。那雕像,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部落的变迁。
露娜蹲在铜锅旁,看着羊油面上浮起的草渣。她的眼神有些忧虑,轻轻捏碎一片鼠尾草叶,汁液染绿了指尖。“渠水被亚历山大族堵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无奈和愤怒。“他们在水里掺了铜矿粉,麦苗根都烂了。”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阿泰的脚步声。他步伐轻快而又有力,手中捧着一碗马奶酒。酒液在陶碗里晃荡,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和愤怒,仿佛对亚历山大族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慨。
“阿爸,‘断尾崖’的界石又被挪了,”阿泰将酒碗放在老族长脚边,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坚定。“他们的马群啃到我们的冬储草场了。”他说话时,袖口露出的新伤——那是鞭梢抽打的痕迹,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像一条愤怒的蚯蚓。
老族长用权杖敲击地面,铜锅震得“哐当”响。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和愤怒,大声说道:“战矛山脉的人以为有了铜就忘了苍狼祖先,等牧草死光了,看他们拿什么养战马!”那声音,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怒吼,表达了对亚历山大族行为的不满和对草原未来的担忧。
午后雾散,阿泰带着露娜去查看草场。两人骑着雪青马穿过开满金莲花的草甸,马蹄踏过之处,草茎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钻。那碎钻般的光芒,闪烁着美丽的色彩,让人心旷神怡。
“看那边,”阿泰勒住马缰,手指向远处泛着白碱的土地,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无奈。“去年还能长芨芨草,今年连地衣都死了。”露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龟裂的土地上散落着几具羊骨架,白骨被太阳晒得发亮,像草原褪去的鳞片。那场景,让人感到无比的凄凉和悲哀。
“阿爸说铜矿粉随雨水渗进了地下水,”阿泰翻身下马,用匕首撬开一块碱土,刀刃上立刻蒙上青绿色的锈。他的动作有些愤怒,仿佛在与这片被破坏的土地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再这样下去,中部草原也要变成矿坑了。”他说话时,风卷起他狼尾辫上的铜铃,铃声混着远处战矛山脉传来的爆破声,像一首跑调的牧歌。
露娜蹲在白骨旁,看着羊头骨的眼窝里积着青绿色的尘土。那颜色,与雷欧铁护臂上的螺旋纹如出一辙。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族要如此破坏这片美丽的草原。
黄昏牧归时,阿泰的雪青马驮着一捆受伤的小羊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心疼和怜惜,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些受伤的生命。露娜跟着他走进接羔房,看见他用温羊奶喂一只瘸腿的羔羊。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初生的幼狼,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温柔和关爱。
“这只前蹄被矿车碾碎了,”他指了指羔羊腿上的绷带,声音有些低沉和悲伤。“昨天在‘断尾崖’界石旁捡到的。”绷带边缘渗出的血水,在羊毛上染出暗红的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金莲花。那朵“花”,刺痛了露娜的心,也让她对亚历山大族的行为更加痛恨。
老族长拄着权杖进来时,手里攥着一把焦黑的牧草。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缓缓说道:“亚历山大族在边界烧了我们的草场,”他将牧草扔在地上,草灰沾在鹿皮鞋上。“说是要开辟新的运矿路。”
阿泰正在给羔羊包扎的手猛地顿住,骨柄匕首掉在羊皮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脸上露出愤怒和震惊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亚历山大族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露娜看见匕首鞘上刻着的苍狼图腾,利爪下原本踩着的是牧草,如今却被人用刀尖划成了矿车的轮印。那轮印,像是一道深深的伤痕,刻在阿泰的心上,也刻在每一个草原人的心上。
“不能再忍了,阿爸,”阿泰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充满了愤怒和坚定。“再让他们这么挖下去,我们的羊连草根都没得吃了!”他说话时,脖颈的青筋凸起,像草原上裸露的根系。
老族长沉默着捡起焦草,指腹碾过碳化的草茎,黑灰簌簌落在他苍老的手背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回忆和感慨,轻声说道:“苍狼大联盟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忽然轻得像风,“三大部落的孩子会一起在‘生命之泉’边给小马烙印,那时的泉水啊,甜得能酿出蜜来......”那声音,充满了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和对现在草原现状的无奈。
深夜,露娜被一阵低沉的歌声惊醒。她走出毡帐,看见阿泰独自坐在草坡上,手里拨弄着马头琴的断弦。月光洒在他狼尾辫的铜铃上,铃影摇晃着,在草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被打碎的星星。那星星般的光斑,仿佛是阿泰心中破碎的梦想。
“这琴是我阿爷传下来的,”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有些低沉和落寞。“以前能拉出让母羊下奶的调子。”露娜在他身边坐下,闻到他身上混着的羊膻味与草药香。那味道,让她感到一种熟悉和安心。
“阿泰,”她望着战矛山脉方向跳动的矿灯火光,轻声问道,“你说苍狼祖先会保佑我们吗?”少年停下拨弦的手,断弦发出一声哀鸣。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助,缓缓说道:“老族长说,苍狼的魂灵就藏在每根草茎里,”他的指尖划过琴弦上的刻痕,那是历代伊格里族勇士留下的指印,“可现在草都死了,魂灵也没地方待了。”
这时,老族长的毡帐里透出灯光,老人拄着权杖走到草坡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和决心,说道:“阿泰,”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发颤,“明天带几个人去‘生命之泉’守着,别让亚历山大族的矿车碾了泉眼。”
阿泰猛地站起身,狼尾辫扫过露娜的脸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斗志和勇气,大声说道:“阿爸,我早就准备好了!”露娜看见他身后的接羔房里,整齐码放着新削的牧羊棍,棍头包着的铜箍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一只只即将睁开的眼睛。那冷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战斗。
第二天清晨,露娜跟着阿泰的马队出发。雪青马踏过结霜的草地,马蹄下传来枯草碎裂的声响。那声响,像是草原发出的痛苦呻吟。露娜看见阿泰腰间别着新磨的骨刀,刀柄上缠着狼尾草绳,绳结处的苍狼图腾被他用松脂涂黑了,利爪扬起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更锋利。那图腾,仿佛是阿泰心中的信念和力量。
“到了‘生命之泉’,你就躲在岩石后面,”阿泰勒住马缰,递给她一袋炒青稞,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担忧。“矿车来了就吹响这个。”他塞给她一只鹰骨哨,哨身刻着细密的牧草纹样,却在哨口处嵌着一小块孔雀石——那是雷欧曾经送她的矿石磨成的,如今被阿泰镶在哨子上,青绿色的光芒在晨霜中微微发颤。那孔雀石,承载着露娜的回忆和情感。
远远地,战矛山脉方向传来辚辚的车声。露娜爬上岩石,紧张地看着数十辆载满矿石的藤车正沿着新开辟的车辙驶来。驾车的亚历山大族青年们穿着崭新的铁护臂,护臂上的螺旋纹在阳光下旋转着,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为首的车上,雷欧骑着花斑马,铁靴踩在矿石堆上,迸出的火星落在干燥的草地上,燃起几簇幽蓝的火焰。那火焰,像是亚历山大族的贪婪和欲望。
“停!”阿泰的声音像惊雷滚过草原。他策马站在泉眼旁,狼尾辫在晨风中猎猎扬起,手中的牧羊棍直指车队。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威严,仿佛是草原的守护者。
雷欧勒住马缰,铁护臂在阳光下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的脸上露出不屑和傲慢的表情,大声说道:“伊格里族的蛮子,滚开!”他身后的青年挥舞着短矛,矛尖划破空气的声音,与战矛山脉传来的爆破声重叠着,震得泉眼周围的草叶簌簌发抖。
露娜攥紧了鹰骨哨,指尖触到哨口的孔雀石,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雷欧曾经说过的“矿石像星星”。可此刻那些青绿色的矿石堆在藤车上,却像无数块墓碑,正被运往草原的心脏,要将苍狼大联盟的牧歌,永远埋葬在中部草原的深处。
老族长的声音从阿泰身后传来,老人拄着权杖站在泉眼边。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悲哀,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不屈。“战矛山脉的人,”他的声音苍老却坚定,“苍狼祖先定下的规矩,不能忘!”
雷欧却冷笑一声,花斑马不安地刨着泉眼边缘的土地,马蹄踢起的泥土掉进泉水,将清澈的水面染成青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残忍和疯狂,大声说道:“规矩是强者定的!”他举起手中的短矛,矛尖指向老族长,“等我们的铁矿炼成了剑,整个草原都是亚历山大族的牧场!”
露娜望着泉水中渐渐扩散的青褐污渍,那颜色与雅克力族麦田里溃烂的根须一样,与伊格里族草场中死去的羊骨一样,也与雷欧铁护臂上的螺旋纹一样。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哀,她知道,中部草原的牧歌,已经在战矛山脉的阴影下,渐渐走了调,而苍狼祖先的魂灵,恐怕真的要找不到栖息的草茎了。
阿泰握紧了手中的牧羊棍,铜箍在阳光下闪着决绝的光。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坚定,仿佛要与亚历山大族进行一场生死搏斗。露娜看见他手腕上的狼尾草绳结微微颤动,绳结处的苍狼图腾,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草茎,扑向那些染指草原的矿车。
而她自己,只能紧紧攥着那只鹰骨哨,听着战矛山脉越来越近的爆破声,像听着一首牧歌的挽歌,正在中部草原的上空,缓缓奏响。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道卵石留下的压痕还在,像一道浅浅的伤疤,在晨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如同中部草原的牧歌里,那个即将被矿车碾碎的,关于苍狼与牧草的梦。
就在这时,亚历山大族的车队停了下来。雷欧从车上跳下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和矛盾。他看了看阿泰,又看了看老族长,然后缓缓说道:“阿泰,老族长,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们的部落需要矿石来发展,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阿泰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的难处就是破坏我们的草原吗?你们想过我们的羊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指责。
雷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可以商量一下,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老族长看着雷欧,缓缓说道:“雷欧,你还记得苍狼大联盟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们三大部落亲如一家,共同守护着这片草原。现在,你们为什么要破坏这份情谊呢?”
雷欧低下头,说道:“老族长,我知道我们做错了。可是,我们的部落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很难回头了。”阿泰说道:“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你们继续这样下去,不仅会毁了我们的草原,也会毁了你们自己。”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突然,一只箭从战矛山脉的方向射了过来,射中了阿泰的肩膀。阿泰痛苦地叫了一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露娜惊呼一声,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雷欧愤怒地喊道:“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