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日,晨雾如一层厚重的纱幔,紧紧裹着整个草原,而那股铁锈味,就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在雾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露娜蹲在生命之河畔,身旁摆放着各种药草,她正专注地在石臼里捣鼓着车前子。石杵一下又一下地落下,与石臼碰撞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在低低地诉说着什么。
她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几缕发丝被晨雾打湿,贴在脸颊上。她的眼睛专注而明亮,仔细地观察着石臼里车前子被碾碎的程度。对岸伊格里族牧场的炊烟,往日总是像笔直的银线,直直地升上天空,仿佛是与神灵沟通的桥梁。可此刻,那炊烟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了,化作了一条条灰线,在低空肆意地缠绕着。
战矛山脉飘来的硫磺味,也掺和在这空气中,与炊烟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压抑的网,沉甸甸地压在露娜的心头。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山脉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被矿洞冒出的浓烟染成了诡异的暗紫色,就像是一块正在溃烂的伤口,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把这些止血草送去伊格里族营地。”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露娜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惊,转过头,看到老祭司正站在那里,骨杖重重地杵在泥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脚边正在觅食的麻雀。老祭司的脸上布满了褐斑,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的手递过一个装满草药的鹿皮袋,指节上还沾着未洗净的孔雀石粉,在晨光中泛着不祥的青绿色。
露娜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药袋,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到老祭司粗糙的手掌,感受到了那上面的沧桑。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的,祭司爷爷。”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一阵狂风正在席卷而来。
七八个亚历山大族青年骑着马,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般掠过河岸。他们的铁护臂在雾中闪烁着冷光,护臂上的螺旋纹如同盘旋的毒蛇,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为首的少年勒住缰绳,他的右眼角有一颗浅褐色的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颗神秘的星辰。他就是雷欧,露娜曾经熟悉的伙伴。
“露娜!”雷欧的声音穿透了薄雾,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生硬,仿佛那声音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才艰难地挤出来。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露娜直视。他身后的同伴们发出了哄笑,有人故意晃动腰间的兽牙项链,那尖锐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刺耳,惊得露娜手中的药袋险些掉落。
露娜看着雷欧的花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铁蹄踩碎了地上的露珠,溅在岸边的蒲公英上,将白色的绒球染成了浑浊的灰。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愤怒,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别靠近伊格里族营地,最近山里野兽太多。”雷欧又说道,他说话时,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发紧。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露娜皱了皱眉头,心中对雷欧的话充满了怀疑。她刚想开口询问,雷欧却已经带着他的同伴们策马扬鞭,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遮住了他们远去的身影。
露娜背着药袋,踏上了前往伊格里族营地的道路。一路上,她的心情如同这晨雾一般,沉重而迷茫。她不明白,曾经和自己一起在草原上嬉笑玩耍的雷欧,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当露娜抵达伊格里族营地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惊住了。往日整齐有序的毡帐东倒西歪,像是被一阵狂风无情地肆虐过。断了弦的马头琴躺在泥地里,琴弦上还挂着几缕羊毛,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欢乐与如今的凄凉。
阿泰正跪在血泊中,专注地为伤员包扎伤口。他的狼尾辫散了一半,发丝间凝结着暗红的血痂,脸上满是疲惫和焦急。他的双手熟练而迅速地缠绕着绷带,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同胞的关切。
“是披着狼皮的人。”阿泰头也不抬地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手中的绷带紧紧地缠住牧民小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出,染红了绷带。
“他们专挑落单的羊群,用带倒钩的箭……”阿泰继续说道,他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露娜蹲下身,默默地帮忙递草药。她的指尖触到了伤员渗出的黑血,那血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战矛山脉的矿渣如出一辙。她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族长拄着残缺的权杖缓缓走来,杖顶的苍狼雕像仅剩半张脸,空洞的眼窝对着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一切的不公。他的脚步蹒跚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露娜的心上。
“三日前就有征兆了。”老族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而沧桑,“亚历山大族借口‘清剿匪患’,在‘血谷’增派了三倍岗哨。”
露娜抬起头,看着老族长那满是皱纹的脸,心中对亚历山大族的行为充满了怀疑。她想起了雷欧早上说的话,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族长爷爷,您觉得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露娜轻声问道。
老族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孩子,我也说不清楚。但亚历山大族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我们伊格里族一直与他们和平相处,从未有过什么大的矛盾。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露娜点了点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黄昏时分,露娜在返回途中撞见雷欧独自坐在胡杨树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正用匕首削着木箭,木屑在他的身边纷飞,仿佛是一群飞舞的精灵。
“别信伊格里族的话,那些伤口明明是野兽抓的。”雷欧忽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发紧,削箭的动作却愈发用力。木屑深深扎进掌心,他也浑然不觉。
露娜看着他,心中有些生气。她走上前去,说道:“雷欧,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明明看到了那些伤口,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雷欧的眼神有些慌乱,他避开了露娜的目光,说道:“我只是觉得,伊格里族可能在夸大其词。而且,山里野兽那么多,被野兽抓伤也很正常。”
露娜看着雷欧,她发现他新换的护腕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她凑近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雅克力族的麦穗图腾——那是他们小时候互赠礼物时常刻的纹样。
“雷欧,你……”露娜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了号角声。那号角声尖锐而急促,仿佛是战争的前奏。
雷欧猛地起身,手中的木箭“啪”地折断在地上。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恐。他翻身上马时,露娜瞥见他腰间多了枚狼牙吊坠,狼眼处镶嵌的孔雀石泛着幽光,与战矛山脉矿洞的灯光遥相呼应。
花斑马扬起前蹄,铁蹄在树干上留下三道深深的划痕,像极了伊格里族伤员身上的伤口。雷欧策马狂奔而去,只留下露娜一个人站在胡杨树下,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深夜,露娜被一阵金属摩擦声惊醒。她猛地掀开毡帐一角,月光下,数百名亚历山大族战士正在集结。他们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魔。
雷欧骑着花斑马立在队伍前方,他的铁护臂裹着黑布,只露出苍狼图腾的利爪。他的脸色冷峻而坚定,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队伍最前端的战车上堆满了浸过桐油的火把,火焰将战士们的脸映得通红,仿佛提前染上了鲜血。
“这次要一劳永逸解决牧场纠纷。”露娜听见身旁经过的战士低语,“族长说伊格里族私藏矿脉地图......”
话音未落,队伍最前方传来雷欧的声音:“子时出发,天亮前占领‘金羊毛牧场’!”少年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断了弦的马头琴发出的尾音。
露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震惊。她想起白天阿泰说的话,想起伤员伤口处诡异的黑血,突然明白那些“狼群袭击”不过是幌子。
远处伊格里族营地的篝火明明灭灭,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露娜转身冲向老祭司的毡帐,却在帐前撞见同样被惊醒的阿泰。
阿泰浑身湿透,狼尾辫滴着河水,显然是游过生命之河赶来报信。他的眼神焦急而坚定,脸上还带着河水的水珠。
“他们要偷袭秋季牧场!”阿泰抓住露娜的肩膀,指尖的温度几乎灼伤她的皮肤。他的声音急促而慌乱,仿佛时间已经不多了。
“雷欧带着三百骑兵,还有......”阿泰的声音突然哽咽,“还有能喷火的陶罐,那是战矛山脉新研制的武器。”
露娜看着阿泰,她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她知道,伊格里族营地的人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抗亚历山大族的进攻。
“我们得赶紧通知大家转移。”露娜说道,她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充满了坚定。
阿泰和露娜一起,开始在伊格里族营地中奔走相告。他们的呼喊声在夜空中回荡,惊醒了沉睡的人们。
伊格里族营地顿时乱作一团。老族长挥舞着残缺的权杖,大声指挥着牧民转移。孩子们抱着小羊羔在人群中穿梭,妇女们将毡帐拆成布条包裹伤员。
阿泰跳下马大喊:“往‘迷雾谷’走!带上所有火种!”他的声音被风声撕碎,却让慌乱的人群有了方向。
露娜帮忙背起行动不便的老人,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草药味,那是她今早送来的止血草的气息。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温暖和责任感,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护好这些善良的人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露娜站在“迷雾谷”口回望。远处的“金羊毛牧场”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是一场噩梦,将曾经美丽的牧场化为了灰烬。
在火光中,露娜看到了雷欧骑着花斑马的身影。他高举着狼头旗,铁护臂上的苍狼图腾在火光中张牙舞爪。可露娜分明看见,他握着旗杆的手在微微发抖,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他为什么要这样?”露娜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明白,曾经那个善良、纯真的雷欧,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阿泰站在她身旁,握紧了腰间的骨刀,刀刃上还沾着昨日为伤员止血的草药。“因为战矛山脉的铜,”阿泰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些矿石,已经把他的心变成了铁。”
山谷中传来羊群的咩叫,混着妇女们安抚孩子的歌声。露娜望着远处被火光吞噬的牧场,想起老祭司说的“当欲望吞噬理智”,此刻终于明白,这场打着“保护铜矿”旗号的突袭,不过是贪婪的火焰,正在将曾经亲如一家的三大民族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雷欧眼中那抹不安的神色,或许是他最后的良知,在血色秋分的这场浩劫中,如流星般短暂地划过,却终究无法照亮被黑暗笼罩的草原。露娜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将会充满更多的艰难和挑战。但她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和亲人,与这贪婪和邪恶的势力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