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秋分(下)(露娜视角)
子夜的寒风如一头咆哮的野兽,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凶猛地掠过广袤的草原。露娜独自站在雅克力族营地最高的草丘上,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坚定。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伊格里族牧场方向的天际线,仿佛那里藏着她所有的担忧与牵挂。
夜空中,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偶尔露出的缝隙间,几星幽蓝的火光如同鬼魅的眼睛般明灭不定。那是亚历山大族战车上的桐油火把,正沿着“金羊毛牧场”外围的山脊线缓缓移动,每一点火光都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露娜下意识地攥紧了老祭司给她的鹰骨哨,哨口镶嵌的孔雀石硌得她掌心生疼。这小小的鹰骨哨,承载着太多的回忆,那是阿泰亲手镶上去的。当时,阿泰带着腼腆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孔雀石嵌入哨口,一边做着一边说:“露娜,以后遇到危险,吹响它,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此刻,这鹰骨哨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露娜的心阵阵刺痛。
突然,一声尖锐的狼嚎如同一把利刃,撕裂了寂静的夜空。露娜的身体瞬间紧绷,她看见数百点火光如潮水般从山脊倾泻而下,那是亚历山大族的战士们发动了突袭。亚历山大族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狼头图腾的利爪仿佛要撕碎这沉沉的夜幕。
伊格里族营地的牧羊犬最先察觉到危险,它们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划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传来了妇女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那声音在夜风中飘荡,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露娜握紧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满是愤怒和焦急,她知道,雷欧策划已久的突袭开始了。
“快!把草药箱搬过来!”老祭司那苍老而急切的声音在露娜身后响起。露娜猛地转身,只见族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将陶罐、绷带和草药往马背上捆扎。老祭司布满褐斑的手颤抖着系紧缰绳,他的双手因为紧张和衰老而不停地抖动,骨杖上的孔雀石坠子也跟着不停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边忙碌着,一边对着身边的族人喊道:“去‘迷雾谷’,把这些送给伊格里族,能救一个是一个!”
露娜和几名雅克力族青年骑上骏马,朝着“金羊毛牧场”疾驰而去。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露娜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阿泰的身影,她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阿泰能平安无事。
当他们赶到时,“金羊毛牧场”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燃烧的毡帐像巨大的火炬,照亮了整个厮杀的战场。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热浪扑面而来,烤得露娜的脸颊生疼。
亚历山大族战士们如同疯狂的野兽,挥舞着铁矛冲进羊群。受惊的羊咩声、金属碰撞声、战士们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地狱的丧歌。露娜在火光中一眼就认出了雷欧,他骑着一匹花斑马,身姿矫健地穿梭在战场中央。铁护臂上的苍狼图腾被火焰映得猩红,仿佛活过来一般,散发着嗜血的气息。他手中的青铜短剑正滴着血,每一滴血都像是一颗罪恶的种子,播撒在这片充满血腥的土地上。
“阿泰!”露娜突然听见一声悲号,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她循声望去,只见阿泰浑身浴血,狼尾辫上凝结的血痂在火光中泛着黑红。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和伤痛,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不屈的斗志。他正挥舞着骨刀,奋力抵挡着两名亚历山大族战士的攻击。骨刀上的缺口在火光中闪着寒光,每一次挥舞都带着阿泰的愤怒和力量。
一名战士趁机将火把掷向羊群,刹那间,羊毛燃烧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那刺鼻的气味钻进露娜的鼻子里,让她感到一阵恶心。阿泰怒吼着,声音如同炸雷一般:“畜生!”他不顾一切地扑向火把,想要阻止火势蔓延。然而,另一名战士趁机将铁矛刺向他,铁矛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左肩。
露娜看见阿泰踉跄着单膝跪地,鲜血顺着骨刀滴落在焦土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要冲过去救阿泰,但却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所阻挡。
就在这时,雷欧骑着马冲了过来,青铜短剑直指阿泰咽喉。阿泰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但他依然紧紧握着骨刀,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住手!”露娜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但她的声音被战吼声淹没,根本传不到雷欧的耳朵里。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雷欧的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胡杨树。羽箭入木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仿佛是命运的一声警告。
雷欧勒住马缰,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与露娜相撞。在跳动的火光中,露娜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右眼角的浅褐色痣隐没在扭曲的阴影里。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地抿住了嘴。
趁此机会,阿泰强忍剧痛,咬着牙挥刀砍向雷欧的马腿。花斑马吃痛,人立而起,将雷欧掀翻在地。阿泰趁机扑上去,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不断翻滚,扬起阵阵尘土。阿泰的双手死死地掐住雷欧的脖子,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仿佛一头愤怒的狮子。而雷欧握着短剑的手却始终没有刺下去,他的手指颤抖着,悬在阿泰心口上方,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都住手!”突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那是伊格里族老族长的声音。老族长拄着残缺的权杖,缓缓地从燃烧的毡帐前走了出来。杖顶的苍狼雕像在火光中只剩半个头颅,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民族的苦难。他的白发被火光照成金色,宛如一顶神圣的皇冠。他的脸上满是悲痛和愤怒,浑浊的眼中淌着泪水。
“雷欧,你父亲当年在苍狼大联盟的誓言,都忘了吗?”老族长的声音充满了质问和痛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雷欧的心上。
雷欧猛地一震,握着短剑的手松开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和迷茫,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老族长,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阿泰趁机翻身坐起,他刚想喘口气,却在这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正中老族长胸口。老族长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手中的权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空洞的苍狼眼窝望向天空,仿佛在向苍天控诉这一切的不公。
“不!”阿泰悲号着扑向老族长,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和愤怒。他想要抱住老族长,却被更多亚历山大族战士围住。战士们的铁矛如同一道道冰冷的防线,将阿泰与老族长隔开。
露娜想冲过去帮忙,却被人死死拉住。她回头一看,是老祭司。老祭司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露娜的胳膊,声音颤抖地说:“别去,这是他们的战争。”
“可是阿泰......”露娜的声音被爆炸声打断。只见亚历山大族战士推出几辆装满陶罐的战车,陶罐里泼出的液体一接触空气就燃起熊熊大火。那火焰如同一条条火龙,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伊格里族牧民们惊恐地尖叫着躲避,不少人身上燃起火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他们的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中,让人听了心碎。
“那是......”露娜瞪大了眼睛,那些燃烧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战矛山脉矿洞的气息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白天在伊格里族营地,伤员伤口处诡异的黑血。原来从那时起,这场屠杀就已经在策划之中,亚历山大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就在这时,一队雅克力族的马车从侧面冲了出来。露娜惊喜地以为是来支援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然而,当她看清马车上装载的东西时,希望瞬间破灭。马车上装载的不是武器,而是一袋袋青稞和羊皮。驾车的雅克力族青年们将物资扔下后,竟对着亚历山大族战士们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露娜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鹰骨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她望着那些雅克力族青年,声音颤抖地说:“为什么......”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老祭司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亚历山大族用铜矿做交易,承诺分给我们更多的土地......”
露娜回头看着老人,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老祭司布满褐斑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他颤抖着捡起鹰骨哨,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土。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仿佛岁月的沧桑都压在了这只手上。他看着露娜,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有时候活下去,比坚守誓言更难。”
战场上,阿泰还在拼死抵抗。他的骨刀已经卷刃,身上布满伤口,鲜血不停地流淌。但他依然像头受伤的孤狼般顽强,每一次攻击都带着他对敌人的仇恨和对族人的忠诚。
雷欧站在不远处,手中的短剑始终没有再举起。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惨状,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痛苦。火焰照亮了他的脸,露娜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他的内心也在经历着一场激烈的挣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参与这场血腥的屠杀。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金羊毛牧场”已成一片废墟。烧焦的羊群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未熄灭的余火仍在冒着黑烟,仿佛是这片土地的叹息。伊格里族的幸存者们搀扶着伤者,朝着“迷雾谷”的方向蹒跚而去。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那么渺小而无助,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阿泰背着老族长的遗体走在最后,狼尾辫上的铜铃沾满了血,再也发不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露娜的心上。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无尽的悲痛和愤怒,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露娜站在草丘上,望着亚历山大族战士们清点战利品。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仿佛这场屠杀是一场值得庆祝的盛宴。雷欧骑着花斑马从她面前经过,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少年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右眼角的浅褐色痣被血污覆盖,再也不见往日的神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垂下头,策马离去。
“我们做错了吗?”露娜轻声问身旁的老祭司。她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困惑,仿佛在寻找一个答案。
老祭司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那是亚历山大族营地的方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声音苍老而疲惫地说:“也许吧,但当饥饿和恐惧占据了人心,再坚固的盟约也会像晨雾一样消散。”
山谷中传来凄凉的马头琴声,那是伊格里族的幸存者在为逝者哀悼。那悠扬而悲伤的琴声,仿佛是草原上的一首悲歌,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惨痛。露娜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被鹰骨哨压出的红痕还在,像一道浅浅的伤疤。血色秋分的这场浩劫,不仅染红了草原,更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创伤。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三大民族之间那道曾经细微的裂痕,已经变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深渊。而雷欧眼中那抹痛苦与迷茫,阿泰拼死抵抗的身影,还有老族长倒下的瞬间,都将永远刻在她的记忆里,成为草原上一首悲凉的挽歌,在岁月的长河中久久回荡,诉说着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此后的日子里,露娜时常会梦到那个血色的秋分夜。梦中,阿泰浑身浴血的身影、老族长倒下的瞬间、雷欧眼中的迷茫与痛苦,一次次地刺痛着她的心。她常常从梦中惊醒,泪水湿透了枕巾。
雅克力族的营地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露娜知道,这平静只是表面的。族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仿佛每个人的心中都压着一块大石头。老祭司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他常常坐在营地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露娜决定去“迷雾谷”看望伊格里族的幸存者。她骑着马,沿着熟悉的小路前行。一路上,她看到了战争留下的痕迹,烧焦的树木、荒芜的土地、死去的动物尸体,一切都显得那么凄凉。
当她来到“迷雾谷”时,看到的是一片破败的景象。伊格里族的幸存者们住在简陋的帐篷里,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和伤痛。孩子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妇女们默默地忙碌着,照顾着伤者。
阿泰看到露娜来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悲伤所掩盖。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狼尾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阿泰,你还好吗?”露娜关切地问道。
阿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没事,只是老族长他......”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
露娜安慰道:“阿泰,老族长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阿泰握紧拳头,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一定会让亚历山大族付出代价。”
在“迷雾谷”的日子里,露娜和阿泰一起照顾伤者,帮助伊格里族的幸存者们重建家园。他们一起劳作,一起聊天,感情也越来越深。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亚历山大族得知伊格里族的幸存者在“迷雾谷”聚集,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派人来警告伊格里族,让他们离开这片土地,否则将再次发动攻击。
阿泰愤怒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说:“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不会离开。”
亚历山大族的使者冷笑一声,说:“那你们就等着灭亡吧。”
使者走后,阿泰召集伊格里族的青壮年,准备抵抗亚历山大族的再次攻击。他对大家说:“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我们要为老族长报仇,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族人们纷纷响应,他们拿起武器,准备与亚历山大族决一死战。露娜也决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战斗。
战斗的那天终于来临了。亚历山大族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的战旗在风中飘扬,铁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伊格里族的战士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个个都怀着满腔的怒火,奋勇抵抗。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动地。阿泰挥舞着骨刀,冲在最前面。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勇气,每一次攻击都带着他对敌人的仇恨。露娜也拿起弓箭,在后方支援。她的箭术精准,每一支箭都能射中敌人。
然而,亚历山大族的人数太多了,伊格里族的战士们渐渐有些抵挡不住。阿泰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但他依然坚持战斗。
就在这时,雷欧出现了。他骑着马,站在战场的边缘。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中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他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去,但他又无法违抗族人的命令。
“雷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露娜大声喊道。
雷欧沉默了片刻,说:“我也不想这样,但这是族里的决定。”
阿泰愤怒地说:“雷欧,你忘了我们曾经的友谊吗?你忘了老族长的教诲吗?”
雷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他说:“这是战争,没有友谊和教诲。”
说着,他举起青铜短剑,准备加入战斗。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射向他。雷欧本能地一闪,羽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他回头一看,是亚历山大族的一名战士。那名战士说:“雷欧,你不要心慈手软,这是敌人。”
雷欧看着那名战士,心中的怒火突然爆发。他大吼一声,冲向那名战士,用青铜短剑将他刺死。
亚历山大族的战士们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雷欧会背叛他们。雷欧转身对伊格里族的战士们说:“从现在起,我和你们一起战斗。”
有了雷欧的加入,伊格里族的士气大振。他们更加奋勇地战斗,终于将亚历山大族的军队击退。
战斗结束后,战场上一片狼藉。伊格里族的战士们欢呼雀跃,他们终于取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