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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不能做庸君

猩红的“准”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弹劾扬州盐课提举司周淮安的奏疏封面。朱砂淋漓,力透纸背,边缘微微晕开,像一朵带着血腥气的红莲,在明黄的绫面上妖异地绽放。那浓烈的红色,刺得人眼膜生疼。

御书房内死寂无声。陈福捧着端砚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墨汁在砚池里漾起细密的涟漪。他惊恐地看着那个“准”字,又看看我染血的右手紧握的朱笔,再看看御案上那个用青铜刀刻出的、同样染血的巨大“朕”字,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彻底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范质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他深潭般的目光,从那个朱砂淋漓的“准”字,缓缓移向我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再移向桌面上狰狞的刻痕,最后落回我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剖析,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在观看一场无法预测走向的祭典的专注。他微微垂下了眼睑,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进深不可测的潭底。

我丢开了那本奏疏。它翻滚着落在地上,那个猩红的“准”字朝上,在散乱的其他黄绫奏疏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散发着无声的、灼热的挑衅。

目光转向地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它们不再是冰冷的、被遗弃的垃圾,而是一座座等待被点燃的烽燧!是通向那张冰冷龙椅真正权柄的阶梯!是……磨砺我刚刚握住的这把朱笔利刃的砥石!

没有再看任何人。我弯下腰,伸出那只刚刚刻下血字、此刻又染上朱砂的手,探向下一本奏疏。指尖带着未干的鲜血和墨汁,触碰到冰凉的黄绫封面。票签上的字迹映入眼帘:“河东节度使急报:北境契丹异动,游骑屡犯边塞,劫掠边民,请旨增拨军饷粮草,以备不虞!”

契丹!北境的恶狼!王峻、李重进他们争权夺利,可这帝国的边疆,这戍边将士的性命,这万千边民的安危,岂容轻忽?!

一股混杂着愤怒与责任的激流冲上头顶。握着朱笔的手没有丝毫犹豫,饱蘸浓墨的笔尖再次悬停,带着决然的重量,狠狠落下!

**“准!”**

又一个猩红的印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印在急报之上!

一本又一本!

“淮西水患赈济疏,请拨银三十万两,粮十万石……”——**“准!”**(朱砂飞溅,力透纸背)

“京畿道奏:去岁蝗灾,今春粮种奇缺,恳请开常平仓借种于民……”——**“准!”**(笔锋凌厉,斩钉截铁)

“御史台弹劾:吏部侍郎张显任人唯亲,索贿卖官,证据确凿……”——**“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不贷!”**(不再是简单的准,而是明确的指令!朱砂勾勒出森然的杀气!)

……

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最初的颤抖和那股发泄般的狠厉,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专注。虎口的伤口早已麻木,血混着墨汁,将朱笔的笔杆染得滑腻。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劈砍无形的枷锁!每一次朱砂印下,都像是在宣告这片河山真正主人的归来!堆积的奏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散落的、每一本都带着一个猩红印记的“准”或“驳”或更具体指令的黄绫文书!它们像一片片被点燃的烽火,在这沉寂了十七年的御书房里熊熊燃烧!

陈福早已瘫坐在角落,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看着这疯狂批阅的一幕。范质依旧沉默,但他的呼吸节奏,随着我落笔的速度和那些朱批的内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当看到那份要求严查吏部侍郎张显(王峻心腹之一)的奏疏被我毫不犹豫批下“三司会审”时,他那低垂的眼睑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时间在疯狂的批阅中失去了意义。殿内光线愈发昏暗,陈福终于从巨大的恐惧中找回一丝神智,哆嗦着点燃了几盏宫灯。跳跃的烛光,将御案上那个狰狞的“朕”字刻痕映照得更加阴森,也将地上那片猩红的奏疏之海,染上了一层跳动的、不祥的红光。

就在我抓起又一封奏疏,朱笔即将再次落下时——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而沉重的叩门声,如同骤雨敲打瓦片,猛地打破了御书房内近乎癫狂的节奏!

声音来自外殿,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十万火急的意味!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悬停在半空的朱笔笔尖,饱蘸的浓墨凝聚成一颗沉甸甸的墨珠,欲滴未滴。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太庙的余波未平,这深夜的急叩,是吉?是凶?

陈福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向殿门。

范质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死死盯住了紧闭的殿门方向。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泥污、穿着低级禁军号衣的年轻士兵,几乎是滚了进来!他身上的雨水和泥浆瞬间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大片污迹。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胸膛剧烈起伏,嘴唇青紫,冻得牙齿咯咯作响,眼中却燃烧着极度的惊惶。

“陛……陛下!急……急报!” 士兵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李……李重进将军!他……他……”

“他如何?!”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握着朱笔的手猛地收紧,那颗悬停的墨珠终于不堪重负,沉重地滴落在脚下的奏疏上,洇开一片更大的、污浊的暗痕。

士兵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嘶喊出来:

“李将军持虎符,已调……调动殿前司左军!全副武装!正……正冒雨向宫城开拔!口称……口称宫内有变,奉旨……奉旨入宫……护……护驾!”

“护驾?!” 陈福失声尖叫,声音扭曲变形。

轰隆——!

殿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瞬间将御书房内映照得一片青白!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劈开整个苍穹的惊雷!

雷声滚滚,如同千军万马在云层之上奔腾咆哮!盖过了士兵的嘶喊,盖过了陈福的尖叫,也盖过了我骤然停止的心跳!

李重进!调动殿前司左军!全副武装!冒雨向宫城开拔!“奉旨护驾”?!

闪电的青光映照下,御案上那个用血刻出的“朕”字,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地上那片被我朱笔批阅过的、猩红的奏疏之海,在雷光的映照下,仿佛变成了真正的血泊。

我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支饱蘸浓墨、笔尖依旧凝聚着沉重墨珠的——朱笔之上。

笔杆冰冷滑腻,沾满了我的血和墨。

殿外的暴雨声,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如同万千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范质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从殿门方向收回,死死锁定了我的脸。那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是惊疑?是审视?还是……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彻底点燃的、冰冷的兴奋?

他向前无声地踏出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锋利,如同淬火的匕首,直刺我的耳膜:

“陛下!雷霆已至!您手中这支朱笔……是写敕令,”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猩红的奏疏,又猛地抬起,刺向殿外风雨飘摇的黑暗,“……还是写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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