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如同坠入万丈寒潭，腐朽的霉味混合着浓烈的土腥气，瞬间灌满口鼻！失重的眩晕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后背便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斜坡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
但下坠并未停止！
身体在狭窄、陡峭、布满尖锐棱角的斜坡通道里不受控制地翻滚、碰撞！坚硬的石壁、凸起的砖棱，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刮擦着身体！龙袍被撕裂，皮肉被擦破，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翻滚都让意识更加模糊！
唯有手中，那卷冰冷沉重的“账本”和那枚棱角硌手的虎符，如同烙铁般死死嵌在掌心！剧痛反而成了唯一的锚点，提醒我还活着！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滚落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漫长如一生。
砰！
一声闷响，身体终于停止了翻滚，重重砸在坚硬平坦的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我又向前滑出去一段距离，才彻底停下。
死寂。
绝对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除了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再无任何声音。上面那地狱般的厮杀声、撞门声、惨叫声……全都被厚重的黑暗与泥土隔绝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剧痛如同潮水般从全身各处涌来，尤其是后背和右臂，火辣辣一片，稍微一动就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蜷缩在黑暗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才稍稍退去，意识艰难地凝聚。
活下来了……暂时。
但这是哪里？
我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撑起身体。触手是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石砖地面。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
摸索着，左手在冰冷的石砖上移动。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那枚虎符！再往前，触到了那卷粗糙的青布“账本”，它似乎被摔开了，散落了几页。我摸索着将它们胡乱拢在一起。
没有火。没有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从心底滋生，缠绕上刚刚死里逃生的庆幸。这黑暗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会不会是另一个绝境？上面叛军会不会发现入口追下来？
必须动！不能停在这里等死！
我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左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显然是刚才翻滚时崴到了。闷哼一声，只能半跪半爬。
就在这时，左手在支撑地面时，无意中按到了一处凸起！
那感觉……不像是天然的石棱，更像是一个……环形的金属凸起？冰冷，坚硬，深嵌在石砖缝隙中。
什么？
求生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地抠挖摸索起来。指尖很快确认了，那是一个生满铜锈、约有拳头大小的金属拉环！深嵌在石砖缝隙里，被厚厚的苔藓和泥土覆盖着，若非刚才摸索，根本无法发现！
难道是……密道的机关？！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没有时间犹豫！我用尽全身力气，左手死死抠住那冰冷的铜环，身体向后仰，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后拉扯！
吱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死了千百年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密道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随着我拼尽全力的拉扯，身侧的石壁，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陈腐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硫磺味的暖风，从缝隙中吹了出来！
真的有路！
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我顾不得伤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缝隙后面，是一个更加低矮、更加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弯腰勉强通过。但这里的地面相对干燥，那股微弱的暖风和硫磺味也更加明显，仿佛从深处传来。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弯弯曲曲，不断向下延伸。黑暗依旧浓重，我只能凭借触觉和那微弱的暖风指引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崴到的左脚踝，每一次落地都如同针扎。汗水混合着泥土、血污，黏腻地糊在脸上、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半个时辰。时间在黑暗和痛苦中被无限拉长。
前方，那微弱的暖风和硫磺味似乎浓郁了一些。通道似乎也变得宽阔了一点。
突然！
脚下被什么东西猛地绊了一下！
“呃！” 猝不及防之下，我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痛再次袭来，眼前发黑！
但这一次，摔倒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同。
触手不再是冰冷的石砖，而是一种……干燥、光滑、带着奇异纹理的……木质？
而且，空气中那股陈腐的霉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的、类似……檀香？混合着尘土和某种……纸张、皮革老化后的特殊气味？
我挣扎着撑起身体，忍着剧痛，左手在身下的地面上摸索。
光滑的木质地板。上面似乎还铺着厚厚的、积满灰尘的……地毯？
再往前摸索……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笔直的、棱角分明的……桌腿？
然后是……椅子的扶手？
这里是……一个房间？
一个藏在密道深处的……密室？！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照亮了黑暗！我强忍着剧痛，挣扎着扶着旁边的“桌子”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但求知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我沿着“桌子”的边缘摸索。很快，在应该是桌面的位置，摸到了几个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器物轮廓。一个方方正正的……砚台？一个圆筒状的……笔筒？还有一个……长条形的、沉重的……镇纸？
最后，我的手指，在桌面的中央，触碰到了一个……方正、沉重、触手温润、带着玉石般冰凉质感的东西。
它的形状……它的触感……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那沉重的方印从厚厚的灰尘中“拔”出来！
触手沉重异常！比想象中更沉！冰冷的玉质感透过厚厚的灰尘依旧清晰！我咬着牙，双手并用，甚至用上了肩膀的力气！
嘎吱……
沉重的方印终于被我撼动，一点点脱离了积尘的束缚！
当它完全暴露在黑暗中时，我颤抖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摸索着它的底部！
指尖划过冰冷坚硬的印面，清晰地感受到那复杂、深刻、充满无上威严的——**篆刻阳文**！
虽然看不见，但那每一道笔画转折的触感，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个帝王的血脉记忆深处！
是它！
真的是它！！！
传国玉玺！！！
太祖高皇帝开国时，用以昭告天下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砸在灵魂深处！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种源自血脉的、无法言喻的巨大震撼和……荒谬感！太祖留下的密道深处，竟然供奉着帝国的象征——传国玉玺？！这怎么可能？它不是在太庙供奉吗？！
就在我心神剧震、跪倒在冰冷地板上时，额头无意中撞到了“桌子”下方一个凸起的部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
紧接着，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砂砾流动的“沙沙”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嗤！
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在头顶上方大约一尺高的位置凭空亮起！
火苗只有豆粒大小，在绝对的黑暗中却显得异常明亮！它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热量和……一股更加清晰的硫磺气味。
长明灯？！
借助这豆大的微光，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里果然是一个不足方丈的狭小密室！四壁皆是厚重的青条石垒砌，坚固异常。我正跪在一张积满厚厚灰尘、但依旧能看出是紫檀木制成的书案前！案上摆放着早已干涸的砚台、空空的笔筒、沉重的青铜镇纸……以及，那方被我捧在手中、在微弱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底部篆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苍劲古篆的——**传国玉玺**！
而在书案的正中央，在那豆大的长明灯微弱光芒勉强能照亮的范围边缘，静静地躺着一个……深紫色的、用金线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卷轴**！
卷轴的材质非帛非纸，在微光下泛着一种奇特的、类似金属的冷光。它被端正地放在书案中央，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深紫色卷轴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传国玉玺在此……那这个被郑重放在书案中央的卷轴……难道是……
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颤抖着，将沉重的玉玺小心地放在积满灰尘的书案上。染血、沾满泥土的左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和无法抑制的恐惧，缓缓伸向那个深紫色的卷轴。
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卷轴表面。那触感，如同抚摸过千年寒冰。
解开那束早已失去光泽的金线。卷轴无声地展开。
借着豆大的长明灯光，卷轴上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
不是墨书！
而是……**朱砂**！
殷红如血的朱砂，在深紫色的卷面上，书写着铁画银钩、力透千钧的字迹！那字迹，透着一股睥睨天下、不容置疑的煌煌帝威！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 **“朕，太祖皇帝，受命于天，开此基业，夙夜忧勤，唯恐子孙不肖，神器旁落！”**
> **“后世子孙若见此诏：当知此玺为真！凡持伪诏矫命、觊觎大宝、祸乱朝纲者，无论亲王勋贵、宰辅重臣——皆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 **“见此诏如见朕躬！持此玺，承天命！当以雷霆手段，廓清朝野，扫除奸佞！勿使朕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 **“钦此！”**
朱砂如血！字字千钧！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在这尘封百年的密室中轰然炸响！
太祖遗诏！！！
这密道深处，供奉的不仅是传国玉玺，更是太祖留给后世子孙、用以在皇权倾颓之际力挽狂澜的——**最后底牌**和**诛贼铁令**！
“伪诏矫命……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我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诏书上那如同淬火利刃般的字句！目光死死钉在那殷红如血的朱砂之上！
李重进！他手持虎符，口称“奉旨护驾”！他的旨意……从何而来？！
王峻！那个昨夜还在谋划“另立新君”的老贼！他此刻……又在何处？！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也沸腾到极致的洪流，轰然冲垮了所有的恐惧、迷茫和伤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如同熔岩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我猛地抓起书案上那方冰冷沉重的传国玉玺！沉甸甸的份量，如同握住了整个帝国的命运！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那卷朱砂如血、字字诛心的太祖遗诏！
豆大的长明灯火苗，在我眼中疯狂跳跃，映照着玉玺温润的光泽和遗诏上那刺目的血红！
够了！
这地底的黑暗与绝望……够了！
这龙椅上的屈辱与傀儡生涯……够了！
太祖的血脉在体内咆哮！手中的玉玺与遗诏，如同燃烧的火炬，点燃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怯懦！
我挣扎着，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扶着冰冷的石壁，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
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岩石与泥土，投向了那上方——那风雨飘摇、杀声盈天的宫阙！
李重进！王峻！
你们的“旨意”……朕收到了！
现在——
该朕的旨意了！
用这太祖亲留的玉玺！
用这朱砂如血的铁令！
用这地底积压了十七年的滔天怒火——
来一场真正的……**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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