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传国玉玺,沉重如万钧山岳,硌着掌心尚未凝结的伤口。那卷朱砂如血、字字诛心的太祖遗诏,紧贴着手臂,冰冷的缎面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涌。豆大的长明灯火苗在身后摇曳,将我的影子扭曲拉长,死死钉在密道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上方,那被厚重泥土隔绝的厮杀声、撞击声、临死的惨嚎……此刻,如同隔着一层鼓皮传来的闷响,遥远,却又带着致命的牵引力。
时间!没有时间了!李重进的叛军随时可能发现密道入口!乾元殿……范质……赵胤……他们能撑多久?
太祖的遗诏是底牌,是铁令,更是……炸药!必须在它威力最大的时刻,在最关键的地点,炸开这铁幕!
乾元殿!只有那里!只有在那象征着帝国权力中心的龙椅之前,当着所有叛军和尚未被屠戮的忠臣之面,这遗诏才能发出震碎山河的怒吼!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豆大的灯火,不再看那尘封的书案。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射向密道曲折幽深的黑暗。左脚踝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我只是咬着牙,将玉玺和遗诏死死抱在胸前,用右臂支撑着冰冷的石壁,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一步,一步,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向着那地狱般喧嚣的源头——**爬**!
指甲抠进石缝,指节在粗糙的苔藓上磨出血痕。身体在狭窄陡峭的斜坡上艰难地向上蠕动。每一次发力,后背和手臂的擦伤都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喉咙里翻滚着腥甜的血沫。汗水、血水、泥水混合在一起,黏腻地糊在脸上、身上,龙袍早已褴褛不堪,形同乞丐。
唯有怀中的玉玺和遗诏,冰冷坚硬,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是支撑这残破躯体向上攀爬的唯一动力。
“伪诏矫命……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太祖那如同雷霆般的遗训,在每一次剧痛的喘息间隙,在每一次绝望的攀爬中,反复锤打着我的灵魂!
李重进!你的“旨意”……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撕得粉碎!用太祖的血诏,用这传国玉玺!将你——钉死在国贼的耻辱柱上!
不知爬了多久。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几度模糊。上方那沉闷的厮杀声,似乎……更清晰了些?不再是纯粹的撞击和混乱的呐喊,而是……一种更加有节奏的、金属猛烈碰撞的轰鸣!是乾元殿的方向!是殿前司禁军制式重甲和长兵撞击的声音!他们在强攻最后的防线!
范质!赵胤!你们……一定要顶住!
一股混杂着焦灼和最后疯狂的力量猛地从心底炸开!我嘶吼着,如同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猛蹿!
砰!
头顶猛地撞到了一块冰冷的硬物!是那塌陷下来的金砖和地毯!
到了!出口!
我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上方渗下来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的空气。侧耳倾听。
外面……声音很近!就在这御书房内!
不再是刚才破门时的混乱,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甲胄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火焰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
叛军……还在里面?他们在干什么?清理战场?搜寻漏网之鱼?
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被发现……就是万劫不复!
怎么办?!冲出去?无异于自杀!退回去?等待我的只有黑暗和绝望的窒息!
就在这进退维谷、生死一线的绝境中——
“报——!” 一个急促嘶哑的声音突然从殿外远处传来,穿透了御书房内的死寂,“将军!乾元殿久攻不下!赵胤那厮带着皇城司的狗崽子们像疯了一样!弟兄们死伤惨重!王……王相派人传话!问将军……问将军为何还滞留在此?!要您……要您速去乾元殿主持大局!务必在天亮前……拿下!”
王峻?!他在催李重进!乾元殿还在抵抗!赵胤在死守!
巨大的信息如同强心剂注入!机会!唯一的窗口!
御书房内,短暂的死寂被打破。一个低沉、压抑着狂暴怒火的粗粝声音响起,如同砂石在铁锅里摩擦,正是李重进!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声咆哮着,带着浓烈的杀意,“连个乾元殿都拿不下!赵胤?哼!本将这就去亲手拧下他的狗头!”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甲叶铿锵,“留下两队人!给老子把这御书房翻个底朝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小皇帝!挖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出来!其他人,跟我走!去乾元殿!”
“是!” 数个声音轰然应诺。
沉重的、带着杀伐之气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显然李重进带着主力离开了!只留下两队士兵在此搜索!
机会!稍纵即逝!
听着留在御书房内叛军士兵开始翻箱倒柜、刀剑劈砍屏风书架的声音,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必须立刻出去!趁着他们尚未发现密道入口!趁着李重进的主力被引向乾元殿!只有在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
不再犹豫!我强忍着剧痛,用肩膀死死顶住头顶那块沉重的、带着地毯的金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向上发力!
嘎吱——!
沉重的金砖和覆盖的地毯被顶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和浓烟的气味瞬间涌入!
刺目的火光!
御书房内一片狼藉,比之前更加破败!屏风被劈倒,书架被推翻,奏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几具内侍和侍卫的尸体横陈在地,鲜血早已凝固发黑。几支插在断裂梁柱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将一切染上跳动的、不祥的红光!
就在密道入口不远处,七八名身着黑甲、沾满血污的叛军士兵,正背对着这边,用刀鞘粗暴地翻找着书架废墟,嘴里骂骂咧咧。
缝隙打开的轻微声响和涌入的灰尘,让其中一名靠近的士兵猛地警觉回头!
“什么人?!” 他厉声喝道,手中的长刀瞬间指向这边!
完了!被发现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瞬的刹那!
我体内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混合着太祖血脉的狂暴力量轰然爆发!不是恐惧,不是退缩,而是——**进攻**!
“朕在此!!!”
一声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嘶吼,如同九天龙吟,裹挟着十七年的屈辱、地底爬出的狰狞、和手中玉玺遗诏的无上威严,狠狠砸向整个御书房!那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穿透力,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在吼声响彻的同时,我的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顶着沉重的金砖和地毯,猛地从密道口——**撞了出来**!
轰隆!
金砖地毯被我撞得翻滚开去!烟尘弥漫!
那七八名叛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声石破天惊的“朕在此”彻底震懵了!他们惊恐地回头,火把跳跃的光芒下,看到的景象足以让他们毕生难忘!
一个浑身浴血、龙袍破碎、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在密道口的烟尘中!他脸上糊满了血污泥垢,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近乎实质的金色火焰!那火焰里,是滔天的愤怒,是冰冷的杀意,是……一种睥睨天下、不容亵渎的——**帝王之威**!
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是,那人手中高高擎举的两样东西!
左手,一方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底部篆刻着无上铭文的——**传国玉玺**!
右手,一卷深紫色缎面展开、其上朱砂如血、铁画银钩、散发着煌煌帝威的——**遗诏**!
“太祖高皇帝遗诏在此!!!”
我的声音如同滚雷,再次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玉玺和遗诏的重量,狠狠砸在那些叛军士兵的心头!
“李重进!王峻!矫诏谋反!祸乱宫闱!图谋弑君!乃十恶不赦之——**国贼**!!!”
“太祖遗训!凡持伪诏矫命、觊觎大宝、祸乱朝纲者——**人人得而诛之**!!!”
“见此诏如见太祖!见此玺如承天命!尔等——还不跪下!!!”
最后一声厉喝,如同九天惊雷!带着玉玺的威压和遗诏的血腥杀气,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向那七八名叛军士兵!
噗通!噗通!
面对这从地底爬出的血人皇帝,面对那象征着帝国正统、散发着煌煌天威的传国玉玺,面对那朱砂如血、字字诛心的太祖遗诏,面对那如同实质般压来的帝王之怒……恐惧瞬间摧毁了他们的意志!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膝盖,几名士兵竟不受控制地、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兵器“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眼中只剩下纯粹的、被神威震慑的恐惧!
“国……国贼……” 有人失神地喃喃。
“太祖……太祖显灵了……” 另一人惊恐地看着我浴血的身影和手中的圣物。
我没有再看这些蝼蚁。目光如同燃烧的流星,穿透御书房洞开的殿门,射向那火光冲天、杀声震耳欲聋的——乾元殿方向!
李重进!王峻!你们的末日——到了!
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无视跪地的叛军,无视满地的狼藉和尸体,我抱着玉玺和遗诏,一步一个血印,踏着燃烧的火焰与流淌的鲜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君王,朝着那最终的风暴之眼——**乾元殿**!踉跄而坚定地——**走去**!
身后,御书房内跳动的火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巨大而狰狞,投射在通往乾元殿的、被鲜血染红的漫长宫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