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血色

照片里的谢肆对我笑。不是现在这个苍白阴郁的男人，是十七岁穿着校服的谢肆，右手缺了根小指，站在小学毕业照最后一排。我的头皮炸开，手机从指缝滑下去，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别看那些！"谢肆的声音从楼梯拐角传来，比平时更哑。我抬头看他，差点尖叫出声——他的右眼完全变成了灰白色，眼白里爬满血丝，像摔裂的瓷碗。

我转身就往走廊跑。地下室的门在背后"砰"地关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走廊比下来时更黑了，墙纸剥落的地方渗出暗红色液体，闻着像生锈的铁钉。手机在地上亮着，最后那条短信还在闪烁："他在骗你。看镜子。"

头顶的灯泡突然滋滋响了两声，照出走廊尽头穿衣镜的异变——镜面像被高温炙烤的蜡，缓慢地扭曲出漩涡状的纹路。有东西在镜子里蠕动，我死死盯着，直到看清那是我自己的脸正在溺水。水面没过我的鼻梁，气泡从嘴角溢出，镜中的我拼命拍打镜面，手指抓出血痕。

"别看数字！那会加速循环！"谢肆的指甲刮擦着墙壁追过来。我低头看手机，屏幕不知何时跳出一条新消息："117是死亡次数"。后颈的血字突然灼痛，我伸手去摸，指尖沾到温热的液体。借着手机光一看，是血，正在顺着脊椎往下淌，组成歪歪扭扭的数字：116。

镜子里溺亡的我突然不动了，瞳孔扩散的瞬间，整个镜面"咔"地裂开蛛网纹。一只血手从裂缝里钻出来，五指张开朝我抓。我腿软得站不住，后背撞上渗血的墙壁。

谢肆扑过来时带着血腥味和汗酸气。他左手拽我胳膊，右手横在我脖子前面格挡。血手捅穿他肩膀的瞬间，我听见布料撕裂和骨头折断的脆响。温热的血溅到我脸上，有几滴飞进嘴里，腥得发苦。

"这次...必须让你看到全部。"谢肆喘得厉害，灰白色的右眼流下一行血泪。他沾血的手指突然按在我后颈的血字上，烫得我眼前发黑。

无数画面在颅内炸开——

谢肆跪在暴雨里挖坑，坑里躺着穿校服的我，后颈有血字"43"；我在医院走廊推开他递来的胰岛素，转身时被坠落的吊灯砸中；第98次循环的我用水果刀抵着谢肆喉咙尖叫"你到底是谁"，刀尖划破他颈动脉的瞬间，整个房间开始坍塌......

最清晰的记忆碎片里，母亲蜷缩在储物间角落，手里攥着染血的便利贴。她嘴唇蠕动说了什么，谢肆突然冲进来抱住她，而我站在门口，举着正在录像的手机。

"她遗忘的次数...就是你要死亡的次数。"谢肆的声音混在记忆洪流里，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我拼命想抓住这句话，后颈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谢肆的手指还按在那里，他的血和我的血混在一起，在皮肤上烧出焦糊味。

镜面突然像水银般波动起来，裂缝中伸出更多血手。谢肆用没受伤的那条胳膊箍住我往镜子里倒，"闭眼！"他吼这一声时，我看见他后脑勺磕在镜框上，血珠飞起来悬在半空，违反重力地凝成小球。

失重感只持续了半秒。再睁眼时，腐臭味呛得我干呕。这是个镜中倒影般的空间，天花板和地面都布满蛛网状裂痕，99具尸体以各种扭曲姿态堆在角落。最新那具还没腐烂，穿着和我一样的睡衣，手腕上用马克笔写着"99"。

"你到底烧了多少个我？"我声音抖得不成调，指甲掐进谢肆胳膊的伤口里。他疼得肌肉抽搐，却没甩开我。

"98个。"他拖着伤腿往尸堆走，每一步都留下血脚印，"每次循环结束，尸体不会消失。"他弯腰翻找最新那具尸体的口袋，扯出个透明文件袋，"看这个。"

病历卡上的日期是明天的，患者姓名栏印着母亲的名字，诊断结果被血糊住了，但能看清"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几个红字。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病历卡从我发抖的指间滑落，飘到另一具尸体旁边——那是个初中生模样的我，校服领口别着母亲的工作牌。

谢肆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带着黑色絮状物的血。他右眼的灰白色正在向瞳孔蔓延，"时间线被吞噬了...这次循环比上次提前了36小时..."

我抓起初中生尸体旁的工作牌，金属牌上母亲的照片正在褪色，就像被水泡过的老照片。牌子上赫然印着入职日期：2003年9月。而在我记忆里，母亲明明是2010年才入职那家医院的。

"如果你在救我，为什么每个我都死了？"我攥着工作牌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镜面。谢肆望着我，完好的左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暴雨夜里的车灯。

"因为前98次..."他刚开口，尸堆里突然传来"咔"的关节响动。最新那具尸体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缓缓指向我身后。

镜面不知何时恢复了平整，映出我和谢肆变形的倒影。但镜中我的倒影没有跟着转头，反而咧嘴笑了，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我凑近去看，突然被谢肆拦腰抱住往后拖。

"别看！那是——"

镜面轰然炸裂。

镜面炸裂的瞬间，玻璃碎片像冰雹般砸在我们身上。谢肆用后背替我挡下大部分，我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不是血，是汗——他的身体烫得像块烙铁。

"别回头！"他掐着我的手腕往尸堆后面拖，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我踉跄着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见是半截发青的手臂，手腕上用红笔写着"87"。

尸堆后面有扇门，门板上用血画着奇怪的符号。谢肆咬破手指在符号上补了一笔，门缝里突然渗出一线光。我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小指断口处也在流血，伤口新鲜得像是刚被砍断的。

"进去。"他推我的力道大得反常，"在数字变成118之前——"

身后传来黏腻的蠕动声。我转头看见炸裂的镜面正在重组，碎片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块块飞回原位。镜中我的倒影已经爬出半个身子，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嘴角咧到耳根。

谢肆突然把我整个人拎起来扔进门里。我摔在硬木地板上，抬头正看见他死死抵住门板，而那只血手已经抓住他的脚踝。门关上的最后一秒，我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和谢肆从牙缝里挤出的半句话："...胰岛素在..."

我趴在地上干呕，喉咙火辣辣的疼。这里像是医院的配药室，金属架子上摆满贴着标签的玻璃瓶。最显眼的位置放着胰岛素注射液，生产日期是——我揉揉眼睛再看——明天。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02:17，但秒数在倒着走。窗外暴雨如注，闪电照亮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每扇窗户里都站着穿校服的我，后颈闪着血红色的数字。

架子突然震动起来，药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最顶层那瓶胰岛素自己滚了下来，砸在地上碎成渣。液体流到我的指尖，冰凉得像液态氮。

门把手开始转动。很慢，但是能听见生锈合页的吱呀声。我抓起最近的玻璃碎片抵在胸前，突然发现碎片上映出的不是我的脸——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嘴唇开合说着什么，看口型是"打碎它"。

谢肆的血从门缝底下渗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当血线连接到胰岛素液渍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倾斜了45度。药瓶哗啦啦砸向右侧的墙，我滑过去时手肘撞开了通风管道的盖子。

管道里塞着个牛皮纸袋。我扯开一看，是母亲的字迹："别相信任何会流血的东西"。纸袋背面用血画着简笔画，一个男人跪在地上烧照片，照片里的人在哭。

门板突然被撞得凸起一块。我抬头看见金属门板上浮现出五个指印，像是有人从外面用烧红的铁棍抵着按出来的。通风管道里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由远及近。

电子钟的倒计时停在00:00，整个房间突然陷入黑暗。只有胰岛素液渍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蓝光，照亮了我发抖的指尖。

"找到注射器..."谢肆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气若游丝，"...否则这次循环会提前结束..."

我摸到柜子底层的金属盒。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99支用过的注射器，每支上都刻着数字。最新那支还带着血，针头弯曲成问号的形状。

管道里的刮擦声停了。死寂中，我听见自己后颈的血字发出"滴答"声，像秒针走过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