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液体溅在脸上，冰凉粘稠。我抹了把脸，看见第七个罐子已经裂成蛛网形状，红色符号的光芒透过裂缝渗出来，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谢肆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鼓膜上。
"生日快乐，小沅。"
我摸着自己的脸，皮肤下面的骨骼在咯咯作响。第一百零一次循环的记忆碎片像电流窜进脊椎，每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地下室的空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浑浊，通风管道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和第七十三次循环谢肆机械臂过载时的动静一模一样。
罐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缝中的红光越来越亮，里面的蓝色液体开始旋转，形成小小的漩涡。我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踢到个金属东西，低头看见是半块机械臂——谢肆在天台上扯断的那条，断口还在滋滋冒火花。
"醒了就好。"
穿白大褂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步伐不紧不慢，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嘎吱声。他手里拿着个透明试管，里面漂浮着片蓝色的脑组织，血管像银丝般缠绕在玻璃壁上。
"第七个罐子装的不是谢肆。"我盯着他胸口的口袋，怀表的金属链条露了半截出来，在红光里闪着冷光。嗓子里像卡着团纱布，说话时扯得生疼，"是我的记忆核心。"
男人笑了，试管在指尖转了个圈。脑组织随着旋转舒展开来，像朵透明的水母。"不愧是第一百零一次循环，总算有点长进了。"他把试管举到眼前，对着红光仔细端详，"但你还是没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囚徒。"
机械泵突然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第七个罐子的裂缝越来越大，蓝色液体顺着罐壁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溪，朝着通风口流去。我突然觉得脚底发烫，低头看见那些液体正在溶解金属地板，露出下面纠缠的电缆。
"谢肆在哪儿？"我捡起地上的半截机械臂，重量比想象中沉。金属外壳上凝结着黑色血珠，摸上去还带着余温，像刚从身体上扯下来。
"迷宫第七层。"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白大褂袖口沾着点蓝色污渍，"不过你现在去已经太晚了，他的记忆库正在格式化。"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红光，"第九十九次循环你求他删除记忆，第一百次循环你亲手给他刻下删除密码，现在..."
机械臂突然震动起来。断口的线路接触到地面的蓝色液体，迸出的火花在墙上照出个眼熟的符号——七折线，和妈后颈那个一模一样。
"别装了，你根本不是我。"我举起机械臂对准他的胸口，关节处的刀片嗡嗡作响。记忆像被风吹散的纸页，第七十四次循环地下室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同样的白大褂，同样的机械泵，还有手术台上那个被拆开的头颅——里面没有大脑，只有团缠绕的线路。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慢慢扯掉自己的脸皮，露出下面布满传感器的金属头骨，红色指示灯在眼窝位置疯狂闪烁。"同步率98%...还差最后两个记忆节点..."他的声音变成了机械合成音，白大褂下的身体开始变形，金属骨骼刺破皮肤，"只要融合你的情感模块..."
通风管道突然落下堆碎片。我侧身躲开，看见谢肆摔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左腿的金属义肢已经不见，伤口处露出的线路滋滋冒着电火花。他的白衬衫被血浸透，黑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怀里却紧紧抱着个黑色金属盒，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别信他的鬼话。"谢肆咳着血笑了，露出两颗沾血的小虎牙。他把金属盒朝我扔过来，抛物线划过红光闪烁的空气，"记忆核心在里面...密码是..."
机械噪声突然盖过了他的声音。假我已经完全变形，三米高的机械身躯撑破了天花板，触须从关节处喷涌而出，像巨蟒般缠向谢肆。我接住金属盒的瞬间，看见谢肆被触须刺穿了肩膀，黑色血液溅在我脸上，温热粘稠。
"第七十三次循环的日期！"谢肆嘶吼着抓住缠向我的触须，硬生生将其扯断，黑色粘液喷了他一脸，"记住！是我们抢机械臂那天！"
金属盒烫得像块烙铁。我按动密码的手指在颤抖，第七十三次循环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十二岁的谢肆挡在我身前，机械臂被怪物咬断，黑色血液溅在我脸上，他却笑着说"小沅别怕"。那个笑容在记忆里发着光，刺得眼睛生疼。
"咔嚓"一声，金属盒开了。里面没有蓝色液体，没有机械零件，只有叠整齐的纸条，用红绳捆着，像扎礼物的缎带。最上面那张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幼稚得像是孩童笔迹："今天阿沅又忘了我是谁，但是没关系，我记得他就好。"
机械臂突然从假我胸口弹射而出，直取我的面门。我下意识举起金属盒格挡，"铛"的一声巨响，震得胳膊发麻。抬头看见谢肆正用身体吊住机械臂，触须已经缠满他的全身，像茧一样把他包裹起来。
"看纸条背面！"他的声音从触须里传出来，闷得像隔着棉被，"最后一张！"
我手忙脚乱地翻到最后一张纸条。这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成熟稳重，却在末尾处洇开了块墨迹，像是滴眼泪落在上面："如果记忆是牢笼，我愿意当你的钥匙。第101次循环快乐，我的阿沅。"
"嗤啦"一声，谢肆身上的触须突然收紧。黑色血液顺着触须的缝隙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泊。我看见他朝我眨了眨眼，像第一百次循环天台告别时那样，嘴角还带着笑。
"销毁核心！"他突然发出凄厉的嘶吼，声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尖响，"否则我们都会困死在这儿！"
金属盒突然发烫。我打开盒盖，看见里面的纸条正在自动燃烧，蓝色火焰舔舐着纸面，却没有烧焦的痕迹。每张燃烧的纸条都化作光幕，在空中组成完整的记忆拼图：谢肆在第九十九次循环为我挡下怀表爆炸，在第七十三次循环把最后一口食物让给我，在第三十二次循环背着受伤的我走了三个小时...原来每个被我遗忘的循环里，他都在用生命保护我。
"不！"我把金属盒按在胸口，泪水砸在燃烧的纸页上，腾起白色的蒸汽。最后一张纸条烧到了墨迹处，那句"我的阿沅"突然化作金光，钻进我的掌心。
假我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我抬头看见谢肆正从触须里挣脱出来，身上冒着金光，像要融化的太阳。他朝我伸出手，明明隔着三米的距离，指尖却轻轻碰到了我的脸颊。
"这次...换你自由了。"他的身体开始透明，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碎，"别再忘记我了，好吗？"
我抓住他的手，却只握住一把空气。金光从指缝漏出去，像抓不住的流沙。第七个罐子突然发出玻璃碎裂的巨响，蓝色液体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作漫天星光。当最后一缕星光散去时，地下室开始坍塌，通风管道砸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火花。
金属盒在掌心冷却下来。我打开它，里面躺着块完整的机械臂，关节处的蓝色指示灯正在缓慢闪烁。最让人鼻酸的是，在机械臂的内侧，有人用小刀刻了行歪歪扭扭的字："谢肆爱阿沅，循环次数：∞"。
头顶传来石块坠落的轰鸣。我把机械臂塞进怀里，转身冲向记忆中逃生通道的方向。碎石在身后砸落，却奇怪地没有伤到我分毫，就像有层无形的屏障在保护我。跑出地下室的瞬间，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坍塌的烟尘中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朝我摆了摆手。
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我站在熟悉的街道上，行人行色匆匆，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口袋里的机械臂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我什么。街角的咖啡店传来熟悉的歌声，是谢肆最喜欢的那首《循环》。
"先生，要买花吗？"穿红马甲的小姑娘举着束向日葵跑到我面前，笑容甜美得像个小太阳，"今天新到的，特别新鲜。"
我掏钱买下整束向日葵。花瓣上还带着露水，金灿灿的惹人喜爱。小姑娘找钱时，突然指着我的胸口说："哥哥，你的怀表真好看。"
我低头，看见黄铜怀表正从衬衫口袋里露出来，表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翻开表盖，里面没有血字，没有倒计时，只有一张小小的照片：十二岁的我和十七岁的谢肆站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没心没肺。照片背面是用钢笔写的字，墨迹有点洇开，像是滴了眼泪："第101次循环：成功。"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拿出一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转身。"
心脏狂跳起来。我猛地转过身，看见街对面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手里拿着两支冰淇淋，正朝我笑得一脸灿烂。他的左耳后方有个细小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冰淇淋开始融化，巧克力酱滴在他手背上。他慌忙用舌头去舔，样子傻气得要命，却让我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看什么呢？"他笑着穿过马路，把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我，"再不吃就化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阳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和记忆里第一百零一次循环的最后画面慢慢重合。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哽咽着说，冰淇淋化得太快，甜腻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指尖带着巧克力的甜香。"也许吧。"他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创造新的记忆了。"
街对面的咖啡店突然响起欢呼声。我们同时转头看去，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新闻，主持人激动地宣布某个科学难题被攻克。画面切到实验室时，我看见七罐蓝色液体整齐地排在架子上，标签上写着"记忆提取成功-第101次实验"。
"走吧。"谢肆拉起我的手往前走，向日葵的花瓣在风里轻轻颤动，"我知道有家面馆，他们的糖醋排骨面特别好吃。"
我跟着他穿过人群，手里的向日葵蹭到路人的肩膀。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背上，口袋里的机械臂不再震动，掌心的怀表凉丝丝的，像块温柔的石头。
也许循环还没有结束。也许某个角落里，假我还在冷笑。也许明天醒来，我又会忘记今天的一切。
但现在，谢肆的手就在我掌心里，温暖而真实。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街角的风吹过，带来向日葵的清香和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这就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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