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眼泪

脚步声在最后三级台阶凝固。天台铁门虚掩着，锈蚀的栏杆外悬着铅灰色乌云，风把什么东西吹得猎猎作响——是件白衬衫，被铁丝捆在天台中央的避雷针上，衣角撕裂处还沾着暗黑血渍。

我摸到门把手上的指纹锁，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手指发颤。生日数字按下时，机械锁的咔嗒声被风吞没。推开铁门的瞬间，铁锈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二十七个透明罐子在风里轻轻摇晃，罐口缠着的黑色触须像水草般漂流。

"第101个选择。"

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我，怀表在他指尖悠悠旋转。他转过身时，我看到自己的脸正对着我笑，连左眉梢那颗痣都分毫不差。玻璃罐里的蓝色液体荡漾着，倒映出二十七个同样穿着白衬衫的身影，从十二岁到三十岁，每个年龄段的我都浸泡在福尔马林里，胸腔位置插着透明导管，连接着中央那个最大的罐子——里面蜷着个婴儿，脐带还连在生锈的机械泵上。

"喜欢这份礼物吗？"假我晃了晃手中的怀表，表盘内侧突然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每个循环你都在寻找锚点，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锁链的开端。"他扯开衬衫，胸口的皮肤像蜡纸般剥落，露出下面纠缠的电路板，"第九十九次循环你求谢肆删除记忆，第一百次循环你亲手把他推入记忆深渊，现在..."

机械泵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中央罐子里的婴儿缓缓睁开眼睛，虹膜里流淌着二进制代码。所有罐子同时震动起来，二十七个"我"的手指在玻璃内壁敲出相同的节奏，哒、哒、哒，像倒计时的秒针。

"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假我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半块机械臂，断裂处还冒着电火花，"是激活记忆核心，还是..."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脸皮，露出下面布满电路的金属头骨，"让谢肆永远困在删除模式？"

怀表突然烫得脱手而出，在空中裂成两半。无数记忆碎片倾泻而出：十二岁生日那天地下室的蓝光，手术台上谢肆机械眼闪烁的红光，第九十九次循环怀表炸裂时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还有第一百次循环我撕毁同步协议时，他嘴角流下的黑色血液。

"别碰那个！"

谢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看见他正悬挂在避雷针上，机械臂的钢爪深深嵌进混凝土，白色衬衫被风掀起，露出腰侧正在渗血的条形码——那是第一百次循环我刻在他身上的删除密码。他的左腿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黑色血液顺着金属关节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

"小心你的记忆缓存！"他嘶吼着扯断自己的左腿，机械零件飞溅中，整个人朝我扑来，"他在伪造记忆节点！"

假我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我被按在冰冷的玻璃罐上，后脑勺磕在某个"我"的鼻尖上。粘稠的蓝色液体渗过玻璃缝隙，浸湿我的衣领，带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钻进鼻腔。

"瞧瞧你选的英雄。"假我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湿热的吐息让颈后汗毛倒竖，"他的记忆库早被我污染了，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谢肆撞在假我背上，两人同时滚进罐子堆。玻璃碎裂声中，二十七个"我"的身体从罐子里滑出来，皮肤迅速氧化变黑，露出下面银光闪闪的机械骨架。它们的眼睛同时亮起红光，朝我伸出缠满触须的手。

"去天台控制室！"谢肆用身体挡住涌来的机械人潮，机械臂高频震颤中弹出刀片，"密码是第七十三次循环的日期！"

黑色血液溅在我脸上。我抹了把脸继续往前跑，金属地板上的血让我频频打滑。控制室的绿色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像某种野兽的眼睛。当我按下第七十三次循环的日期——那个我抢走他机械臂的日子时，控制台突然亮起全息投影。

画面里，十二岁的我站在手术台前，谢肆躺在上面，胸口插着七根导管。穿白大褂的男人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机械臂注入谢肆心脏："记住，他是你的锚点，也是你的钥匙。"

全息投影突然扭曲成雪花。我转过身，看见谢肆站在门口，机械臂无力地垂着，黑色血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他的眼睛正在褪色，从原本的深棕色变成无机质的灰白。

"你想起来了？"他笑了，眼泪混着机油从眼角滑落，"第七十三次循环那天...你说要救我。"机械臂突然抬起来，尖端对准我的胸口，"可你不知道...锚点一旦启动...就再也关不掉了。"

怀表的碎片突然在掌心跳动，拼合成完整的圆形。当表盘再次打开时，里面不再是血字，而是一行正在倒计时的绿色数字：00:00:17。

"跑！"谢肆突然嘶吼着把我推向控制台后的逃生通道，"去地下室销毁记忆核心！"他的身体开始膨胀，机械臂的关节处爆出蓝色火花，"这次...换你当锚点！"

无数触须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瞬间缠住所有机械人。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我跌进逃生通道。最后看见的，是谢肆在烈火中朝我竖起大拇指，像第九十三次循环天台的那个早晨，阳光照在他带疤的耳朵上，笑容比风还轻。

通道尽头的门突然自动打开。地下室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第七个罐子孤零零地立在中央，里面的蓝色液体正剧烈沸腾，罐身铭刻的七折线符号发出刺眼的红光。

当我伸手触碰罐盖的瞬间，怀表彻底碎裂。第一百零一次循环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每次循环结束时消散的不是谢肆，是我。原来被关在罐子里的从来不是婴儿，是每个循环选择牺牲的谢肆。原来那句"从一开始就是你"，指的不是我是锚点，而是我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人。

罐子突然裂开，蓝色液体喷涌而出的瞬间，我听到了谢肆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

"生日快乐，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