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银白清辉如匹练般倾泻而下,泼洒在宗门错落有致的青瓦飞檐之上。
青石板路泛着清冷的光,檐角铜铃被夜风拂动,叮铃铃的声响,给古朴建筑蒙上一层梦幻薄纱,又添几分清寒之意。
秦宴生身着玄色广袖长袍,衣料上暗纹隐现,似夜中蛰伏的墨色云纹。
夜风似有了形,轻轻撩起袍角,在藏经阁前裁出一道清隽又疏离的清冷剪影。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苍松劲柏,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威严融在骨血里,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指尖缓缓把玩着一枚温润玉珏,拇指摩挲着玉面,那玉珏莹润似月,流转的柔和光泽,却衬得他眸光愈发深沉幽邃。
仿若寒潭深水,毫无波澜,却又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直直锁住台阶下静静伫立的沈清璃。
“清璃。”
秦宴生终于启唇,那声音清润得好似浸润了千年雪水的玉磬,余音袅袅,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散开。
可尾音里缠着的彻骨寒意,却无端叫沈清璃想起寒冬腊月,檐角悬着的、泛着冷冽幽光的冰棱。
那般晶莹剔透地好看,可只要稍稍触碰,便能叫人皮肉生疼,寒意顺着肌理钻进去,连骨髓都跟着泛起彻骨的凉。
沈清璃垂眸,鸦青睫羽如蝶翼般轻合,在眼下投出一道扇形阴影。
像一道天然屏障,将眸中翻涌的惊惶、委屈,还有藏了十年都没敢宣之于口的眷恋,统统藏进那片暗影深渊。
三日前,她于后山闭关,本是冲击结婴的紧要关头。
那处闭关的静室,隐在苍松翠柏间,四周布着聚灵阵,灵力如细密春雨,缓缓沁入灵脉。
彼时,灵脉里灵力汹涌,如万马奔腾,眼看着就要冲破桎梏,迈入新境界。
可偏偏,一道熟悉到刻进魂里、融入骨血的灵识波动,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感知。
那灵识像淬了剧毒的蛛丝,黏腻又狠戾,死死缠着她奔涌的灵力横冲直撞。
她只觉经脉如被利刃撕扯,灵力运行的轨迹瞬间大乱,像是紊乱的丝线,缠作一团。
不过须臾,灵气暴动如海啸般疯狂爆发,整座后山阵法被震得嗡鸣欲裂,阵纹光芒乱闪,符文似要挣脱石壁的束缚。
飞沙走石间,灵植倒伏,结界泛起阵阵涟漪,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那番天翻地覆的混乱,她如何能对秦宴生说?
又怎么敢说?
秦宴生是宗门掌教,身负守护宗门重任,而那灵识波动,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了,便是把两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宗门也会因这秘辛,陷入风雨飘摇。
“回掌门,”
沈清璃敛衽行礼,素白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肌肤在月光下泛着近乎透明的白,能瞧见淡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动。
声音如碎玉轻响,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颤。
“的确是徒儿突破时,没能把控好灵力,才引得反噬。”
话落,她垂落的指尖悄然蜷起,锋利指甲掐进掌心嫩肉。
细密血珠缓缓沁出,在雪白玉掌上,晕开暗红的花。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铁锈般的气息,才勉强压下喉间那声几乎要溃堤而出的哽咽。
那哽咽里,藏着委屈,她不过是因着那缕熟悉灵识乱了心神;
藏着不敢说的秘密,关于她藏了十年的情愫,像埋在心底的火种,明明炽热,却只能被寒冰覆盖;
更藏着对眼前人复杂到极致的情愫,有敬仰,有依赖,有眷恋。
像藤蔓,在岁月里无声疯长,缠得她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沈清璃垂着头,能看见秦宴生玄色长袍下摆的流苏,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不敢抬眼,怕对上那双深沉的眸,会忍不住把所有的委屈、秘密和情愫,都一股脑倒出来。
让这清冷的月夜,也变得喧嚣又狼狈。
夜风还在轻轻吹,藏经阁的门半掩着,漏出一丝昏黄灯光,打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
秦宴生望着沈清璃单薄的身影,玉珏在指间转动的速度慢了些。
眸中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一声无声叹息,隐没在这漫漫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