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踉跄着冲到沈昭身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搭上她已经冰冷的手腕,灵力探入,瞬间感知到了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强大而诡异的契约能量残留!那能量如同无形的丝线,一端连着沈昭破碎的心脏,另一端……赫然指向高台上金光瑶冰冷的尸体!
蓝启仁她……她在来之前,已经解除了与薛洋的同命契!但她用秘法,将这契约的能量剥离,强行维持在‘空置’状态!”蓝启仁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她将这‘空置’的契约,如同一个无形的陷阱、一个诅咒的容器,带到了这里!她算准了金光瑶在绝境下必然对她起杀心!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引信!
蓝启仁猛地指向金光瑶的尸体,老泪纵横,声音泣血:
蓝启仁当金光瑶亲手将利刃刺入她心脏,夺走她生命的瞬间!同命契,将施害者的生命,与被害者的死亡……强行绑定!同步剥夺!
蓝启仁金光瑶杀死了她,他杀她,等于……自杀。
真相如同最刺目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仙门百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沈昭尸体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敬畏!以身为局!以命为饵!以解除的契约为诅咒之刃!用仇人的手,完成最终的复仇!这是何等的心机!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惨烈!
薛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沈昭的血泊旁。他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她胸前那狰狞的伤口。他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绝望地锁在她凝固的脸上。
那表情……欣喜,是复仇成功的快意。不舍,是对他浓烈到至死方休的爱恋。
薛洋阿……洋……?
他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口型,心脏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到无法呼吸,却又被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悲伤和爱意淹没。
巨大的空洞感吞噬了他,比同命契断裂时更甚。他赢了,金光瑶死了,仇报了。可她,也走了。用最聪明、最狠、也最温柔的方式,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了这没有她的地狱里。
薛洋呵……呵呵……
一声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他跪在粘稠的血泊里,冰冷的血浸透了他的玄衣下摆。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轻轻拂过沈昭冰冷的脸颊,试图抹去她唇边那抹刺眼的、满足的弧度。抹不去。那表情,如同最深的烙印,刻进了他的骨髓。
薛洋狠……真狠啊……沈昭……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却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薛洋你以为……这就完了?
她赢了。用最惨烈、最聪明、也最温柔的方式,赢得了复仇,也……永远地离开了他。她最后的表情,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他薛成美的……最震撼、最复杂、也最无法磨灭的遗言。
金光瑶死了,死于自己刺出的剑下,死得不明不白,屈辱万分。
沈昭死了,死于仇人之手,却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和对爱人无尽的不舍。
而薛洋,跪在爱人的血泊中,承受着比同命契更痛的——清醒的、永恒的失去。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沈昭冰冷僵硬的身体从血泊中抱起,紧紧搂在怀里。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脸颊紧紧贴着她冰冷汗湿的鬓角,贪婪地汲取着那最后一丝即将消散的气息。
薛洋别怕……
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扭曲,如同情人的呓语,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薛洋我带你走……我们回家……
金麟台的喧嚣与崩塌,仿佛与薛洋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他所有的感官,都被怀中那具迅速冰冷的身体所占据。空洞,冰冷,死寂——这是同命契断裂后,他灵魂深处唯一的回响。
当蓝启仁带着沉痛与复杂,试图靠近,想收敛故人之女的遗体时,薛洋猛地抬头。
那双眼睛!
不再是燃烧的鬼火,而是彻底沉沦的、毫无光亮的深渊。里面翻涌的不是暴戾,而是比暴戾更可怕的、凝固的疯狂与死寂。他抱着沈昭的手臂勒紧到极致,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骨血,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空洞而不受控制地痉挛。
薛洋滚开!
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齿缝挤出,带着一种非人的寒意,让蓝启仁这等修为深厚之人也不禁心头一凛。
薛洋谁碰她……我杀谁!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大殿,扫过那些或惊惧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最终落回沈昭苍白冰冷的脸。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荒芜的虚无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
他不再看任何人。他低下头,用脸颊极其依恋地蹭了蹭沈昭冰冷的额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然后,他猛地将沈昭打横抱起,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她的身体软软地垂落,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乌黑的发丝拂过他染血的手腕。
薛洋抱着她,无视一切,一步一步,如同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修罗,却又像捧着世间唯一珍宝的虔诚信徒,走出了金麟台这权力倾轧、吞噬了沈昭性命的修罗场。阳光刺眼,却照不暖他怀中冰冷的躯体,也照不进他漆黑的眼眸。
沈府别院
薛洋将沈昭极其轻柔地放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床榻上,仿佛她只是睡着了,生怕惊醒了她。他单膝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好凌乱的鬓发,拂去脸颊上沾染的尘埃,动作笨拙却专注。
他甚至打来温水,用布巾沾湿,极其轻柔地擦拭她冰冷的手和脸,然后一点点用灵力把她的伤口恢复。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地看着她。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窗外偶尔的风声,提醒着世界的流动。
然后,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锁灵囊。
他指尖凝起微光,极其小心地、如同进行一场最精密的仪式,对着沈昭的眉心印去。口中念诵着拗口晦涩的咒文,那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关于锁灵囊的使用法门。
不知过了多久,咒文终于念完。薛洋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如纸,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锁灵囊悬在沈昭心口上方一寸之处。
锁灵囊的囊口,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亮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的微光!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会熄灭,但它确实存在!
薛洋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成了?!哪怕只是一缕残魂?!
他猛地将锁灵囊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那丝微弱的蓝光透过他指缝,映亮了他眼中瞬间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薛洋沈昭……
他低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偏执。
薛洋你跑不了……黄泉碧落……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薛洋别怕……
他对着锁灵囊低语,指尖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冰冷光滑的囊身,如同抚摸爱人的脸颊。
薛洋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不会让你走的……总有办法……总有办法让你回来……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沈昭枕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极其眼熟的瓷瓶。正是他当初在回廊初遇时,强塞给她、装着枇杷蜜饯的那个瓶子!
薛洋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瓶子。
瓶子很轻,里面空空如也。但瓶底,似乎垫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纸笺。
他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笺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是沈昭清隽却因虚弱而略显颤抖的字迹,墨色很淡,仿佛写时已耗尽了力气:
阿洋: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一切已尘埃落定。金光瑶已死,大仇得报,你也不必再背负疯狗之名。蓝老先生会护你周全,仙门欠沈家的债,也算清了。
别难过。更别为我发疯。不值得。
我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当年为寻兄长下落,强闯阴脉,寒气蚀骨,生机早断。蓝老先生的同命契,已是逆天改命,为我强续了这些年岁。能活到今日,亲手为兄长、为那些枉死之人讨回公道,已是上天垂怜,不敢再奢求更多。
遇见你,是意外,是劫数,也是……我枯槁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恨过你,怨过你,却也……舍不得你。同命契下的纠缠,痛是真的,可那份扭曲的依存里滋生出的东西……也是真的。只是,我这样的人,注定没有资格拥有。
好好活着,阿洋。忘掉仇恨,忘掉黑暗。你本不该属于那些泥泞。离开金麟台,离开这纷争之地。天地很大,总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能容你晒晒太阳,尝一颗不沾血的糖。
不必寻我。不必执着。我的魂魄早已残破不堪,不入轮回,强留亦是徒增痛苦。不如放手,让我安静地走。
只愿吾爱,余生平安。
昭绝笔
信很短。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薛洋的心上。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安排好他的退路!为了让他能“好好活着”!
薛洋呵……呵呵呵……
薛洋死死攥着那纸条,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而剧烈颤抖起来。他低低地笑着,笑声嘶哑破碎,如同泣血的夜枭,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的衣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薛洋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胸口翻涌着窒息般的痛楚和灭顶的愤怒!
薛洋沈昭!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傻子!
她机关算尽,算尽了仇人的命,算尽了他的生路,却唯独……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锁灵囊中幽蓝的光芒依旧微弱地闪烁着,映着他布满泪痕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好好活着?忘掉黑暗?离开纷争?放手?
没有你……这人间,于我何异于地狱?
薛洋放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如同夜枭啼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疯狂。
薛洋沈昭……你机关算尽一辈子……算准了金光瑶,算准了蓝启仁,算准了我这条疯狗会按你的棋路走……可你唯独没算准一件事……
薛洋你他妈没算准老子有多疯!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绝望。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纸条折好,贴身放入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他再次捧起那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锁灵囊,如同捧着世间唯一的珍宝。
薛洋骗子……
他对着锁灵囊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薛洋你说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薛洋总有办法……总有办法把你的魂魄补全!总有办法……让你回来!
他俯下身,在沈昭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印下一个极其轻柔、却又带着无尽绝望与执念的吻。这个吻,不再有暴戾,不再有惩罚,只有深入骨髓的眷恋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告别。
薛洋好好睡吧,病秧子。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薛洋接下来的路……老子替你走完。
薛洋等着我,昭昭。
薛洋消失了。带着沈昭的棺椁,和她锁在囊中的一缕残魂。
蓝启仁最终没有阻拦。他看着那空荡荡的灵堂和地上残留的泪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遵守了沈昭最后的嘱托,力排众议,在仙盟的定论中,将薛洋描绘成一个被金光瑶长期利用、最终在沈昭以死揭露真相后幡然醒悟、甚至协助蓝氏稳定局面的“迷途者”。薛洋的过往罪孽并未被抹去,但“勾结构陷”的污名被洗清,他不再是必须被剿灭的疯狗。
仙门风云变幻,新的秩序在血与泪中重建。金麟台换了主人,沈家的冤屈得以昭雪。一切都如沈昭所愿。
只有那个玄衣的身影,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有人说在极北苦寒之地见过他,形容枯槁,眼神却亮得骇人,在寻找传说中的养魂玉。有人说在幽冥鬼域的边缘见过他,以一己之力杀退百鬼,只为寻找一缕相似的魂息。也有人说,他带着一副冰棺和一盏幽蓝的魂灯,隐入了凡尘最喧嚣的闹市,像个最普通的旅人,只是那眼神深处,沉淀着亘古的孤寂与疯狂。
无人知晓他最终是否找到了修补残魂、逆转生死的方法。
只知道,他怀中永远揣着一封信函,和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锁灵囊。
他的余生,只剩下一场漫长而无望的追寻,和一个永远无法回应的名字。
昭昭。
而那句“只愿吾爱平安”的遗愿,终究成了薛成美此生,再也无法完成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