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晃晃悠悠滑到期末。考完最后一门,教室里跟开了锅似的,卷子乱飞,全是“解放了”的鬼哭狼嚎。
我收拾书包,宁诚祁又跟个雷达似的精准定位到我桌边。
“叶禾!寒假啥安排?哥们儿组局!密室逃脱去不去?新开的,贼吓人!”他兴奋地直搓手,跟个苍蝇似的。
“不去,怕鬼。”我拉上书包拉链。
“啧,没劲!”宁诚祁撇嘴,又凑近点,压低声音,“哎,程序呢?问没问?这木头疙瘩,考完试人就没影了!”
我抬头看了眼窗外。这会儿走廊空空荡荡,估计早走了。自从竞赛成绩出来,保送资格板上钉钉,他好像更闷了,除了刷题就是打工,连宁诚祁都抱怨抓不着人。
“没问。”我背上书包,“估计忙着攒钱过年吧。”
走出教学楼,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年关将近的烟火气。校门口小摊贩都挂上了红灯笼,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格外响亮。
刚拐过街角,脚步就顿住了。
老地方,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程子言又杵在那儿。没背书包,就穿了件单薄的旧棉服,领子竖着,遮住半张脸。他低着头,脚尖碾着一小块冻硬了的冰,像是在等人。
“哟!程序!稀客啊!”宁诚祁大嗓门一吼,蹿过去,“站这儿喝西北风呢?等谁?”
程子言抬起头,目光掠过咋咋呼呼的宁诚祁,落在我脸上。他眼神有点沉,不像上次红榜前那样带着点光亮,反而像蒙了层雾。他没回答宁诚祁,只是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有点事。”他声音有点哑。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表情,这语气,准没好事。
“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宁诚祁好奇地凑近。
程子言没理他,从旧棉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他捏在手里,指尖冻得有点发红,犹豫了一下,递给我。
“给你的。”他声音干巴巴的。
“啥好东西?情书啊?我看看!”宁诚祁手快,一把抢过去就要拆。
“宁诚祁!”我和程子言几乎同时吼出来。
程子言动作更快,一把将纸条夺回来,重新塞回我手里,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躁。
“自己看。”他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像是怕宁诚祁再抢,又像是……想逃离什么。
“喂!程序!跑什么啊!”宁诚祁在后面跳脚,“小气!看看怎么了!”
我捏着手里那个纸条,心悬在半空。这纸条……感觉像个炸弹。
“快拆快拆!看看程序写啥肉麻话了!”宁诚祁催我,一脸八卦。
我瞪了他一眼,走到旁边避风的墙角,小心地展开纸条。
不是情书。上面就一行字:
林薇妈中午找过新来的教导主任,说你家……小心点。放学别一个人走。
纸条末尾,没有署名,但画了个歪歪扭扭、像是随手划拉上去的……小太阳?涂得黑乎乎的,但能看出来个圆,几根短线。
我看着那个黑乎乎的小太阳,又看看纸条上那句警告,心一点点沉下去。林薇那天没说完的,果然是她妈!她妈去找新班主任了?说什么?说我家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冷风还刺骨。程母的阴魂不散,林薇的嫉妒作祟,现在又扯上我妈?她们想干什么?
“写的啥写的啥?”宁诚祁急得抓耳挠腮。
我把纸条攥紧在手心,“没什么。”我声音有点发紧,“程子言说……快过年了,注意安全。”
“就这?”宁诚祁一脸不信,“他啥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了?肯定还有别的!给我看看!”
“看个屁!”我把纸条塞进口袋,“走了!回家!”
“喂!叶禾!等等我!”宁诚祁追上来,“你俩肯定有事瞒着我!不够意思!”
我没心思跟他闹。脑子里乱糟糟的。林薇妈能说什么?我家清清白白,爸妈都是老实人,能有什么把柄?难道是程母又在背后编瞎话?
快走到我家那条巷子口时,远远看见我妈站在小区门口,正跟隔壁张婶说着什么。张婶表情有点激动,比比划划的。我妈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跑过去。
“妈!怎么了?”
我妈看见我,眉头稍微松了点,对张婶说:“张姐,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张婶又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妈,张婶跟你说什么了?”我拉住我妈胳膊,心提到嗓子眼。
我妈拉着我进了家里,关上大门,才压低声音,带着点怒意:“还能说什么!林薇她妈,今天下午跑到你们学校,找你们新来的主任,胡说八道!”
“说什么了?”我急问。
“说你爸!”我妈气得声音都抖了,“说你爸当年厂里那点事!说咱们家……说咱们家不清白!影响不好!还暗示你跟程家小子走得近,也是别有用心!”
嗡的一声,我脑子炸了。果然!颠倒黑白!泼脏水!林薇她妈,为了给她女儿出气,真是什么屎盆子都敢扣!
“放屁!”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爸那事当年就查清楚了!是冤枉的!厂里都平反了!她们……”
“她们就是看不得你好!”我妈眼圈红了,又气又心疼,“看不得小言好!看你们俩……走得近!”她顿了一下,看着我,“禾禾,你跟妈说实话,你跟小言那孩子……”
“妈!”我打断她,又急又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就是同学!朋友!” 朋友两个字说出来,有点烫嘴。
我妈看着我急赤白脸的样子,叹了口气,把我冰凉的手攥在她温暖的手心里。
“妈知道,妈信你。也信小言是好的。”她声音缓下来,“就是……这年关底下,闹这么一出,真够恶心的!你爸刚才接了电话,气得差点摔杯子!”
正说着,房间门开了。我爸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手里还攥着那个老旧的搪瓷缸子,指关节捏得发白。
“爸!”我喊了一声。
我爸没说话,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看看我妈。那眼神,跟那天在校门口巷子里一样,又沉又硬。
“禾禾。”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石头砸在地上,“林家那婆娘放屁,你别往心里去。你爸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鬼敲门!”
他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一顿,发出“哐”一声响。
“这事,没完!”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真当咱家好欺负?老程那帮老兄弟,还没死绝呢!”
他拿出手机,翻找着什么,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得梆梆响。
“爸,你干嘛?”我有点担心。
“干嘛?”我爸哼了一声,花白的鬓角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硬气,“给老战友拜个早年!顺便,唠唠嗑!”
他拨通一个号码,对着手机,声音洪亮:
“喂!老班长!我,振山!过年好啊!……好啥呀!家里进了几只臭虫,嗡嗡嗡的,烦人!……对!就是当年老程那摊子破事引来的!……嗯!那娘们儿!还有她撺掇的几只小苍蝇!……行!有你这话,我就踏实了!改天喝酒!”
电话挂断。我爸把手机揣回兜里,脸色缓和了些,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耷拉着脑袋!晦气!”他声音放柔了点,“大过年的,该吃吃该喝喝!三十晚上,叫程家那小子来家吃饭!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像什么话!”
我鼻子一酸,重重地点头:“嗯!”
小区外面,不知哪家小孩点燃了第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带着浓浓的年味,冲散了这一天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