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我家里里外外透着暖乎气儿。大红灯笼挂门口,屋里飘着炖肉香,电视里放着吵吵闹闹的春晚。
程子言是踩着饭点来的。换了件半新的深蓝色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颏。手里拎着两兜水果,站在门口,有点拘谨,像走错门的小动物。
“叔叔,阿姨。”他声音有点干,把水果递给我妈,“过年好。”
“好好好!快进来!外头冷!”我妈眉开眼笑地接过去,顺手塞给他一个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先垫垫!禾禾她爸在厨房盯着鱼呢!”
我爸围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花白的头发上沾了点面粉,手里还拎着锅铲。“小子!来了?洗洗手,准备开饭!”那嗓门,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
程子言明显被这阵仗整得有点懵,但还是乖乖点头,耳根子有点红。
年夜饭摆了一桌子,鸡鸭鱼肉,热气腾腾。我爸开了瓶白酒,给自己满上,又给程子言倒了小半杯。
“小子,能喝点不?”我爸看着他。
程子言看着那杯白酒,喉结滚动了一下,点点头:“能。”
“好!是爷们儿!”我爸满意地一拍桌子,“来!碰一个!去去晦气!明年都顺当!”
杯子碰在一起,叮当脆响。程子言仰头,把那小半杯白酒一口闷了,辣得他眉头紧锁,呛得直咳嗽,脸瞬间涨红。
“慢点慢点!”我妈赶紧给他夹菜,“吃口菜压压!”
宁诚祁是踩着春晚小品最热闹的时候杀到的,拎着一大袋子鞭炮烟花,脑门上都是汗。
“叔!姨!过年好!程序!叶禾!我来啦!”他大嗓门一吼,差点盖过电视里的小品声,“程序!吃完没?出去放炮啊!我搞了好多窜天猴!”
我爸正喝到兴头上,大手一挥:“去!都去!放完回来领压岁钱!”
天早就黑透了,冷飕飕的,但空气里全是硫磺和硝烟的年味儿。巷子里路灯昏黄,家家户户门口都亮着灯笼,映着地上薄薄一层刚落的雪。
宁诚祁把鞭炮烟花往地上一倒,跟献宝似的:“瞧见没!最新款!这个‘火树银花’!这个‘满地珍珠’!还有这个……”他拿起一小瓶扁扁的、像饮料瓶的东西,贼兮兮地晃了晃,“这个!我小叔藏的!二锅头!纯的!暖和暖和?”
我还没说话,程子言突然伸手把那瓶二锅头拿了过去。他脸上还带着刚才白酒上头的红晕,眼神有点飘,动作却挺利索,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我靠!程序!你悠着点!”宁诚祁吓了一跳。
程子言被那高度酒呛得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把瓶子往宁诚祁手里一塞,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气:“太辣。”
宁诚祁乐了:“废话!这是二锅头!你以为汽水啊!”他自己也灌了一小口,龇牙咧嘴,“嘶……够劲儿!”
我闻着那浓烈的酒气,再看看程子言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心里直打鼓:“喂!你俩别喝了!放炮吧!”
“放!这就放!”宁诚祁把二锅头瓶子往地上一放,抓起一把小鞭炮,“看我给你们来个‘遍地开花’!”
他咋咋呼呼地点火,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在雪地里蹦跳,火星四溅。宁诚祁兴奋地又叫又跳。
程子言没去点炮,就靠在旁边冰凉的砖墙上,看着烟花。
“喂,你没事吧?”我凑过去,离他两步远,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混着皂角味。
他慢慢转过头,眼神有点迟钝地聚焦在我脸上。看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摇摇头,声音哑哑的:“没。”
“别喝了,脸都红成猴屁股了。”我伸手想去拿他手里的酒瓶。
他突然把手缩了回去,动作有点大,身体也跟着晃了一下。他看着我伸出的手,又看看我的脸,眼神有点迷茫,又有点委屈,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大狗。
“叶禾……”他低声叫我的名字,被鞭炮声盖过,但我听见了。
“嗯?”我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没再说话,只是又仰头灌了一大口二锅头!
“程序!看这个!”宁诚祁点着了一个旋转升空的烟花,兴奋地大喊。烟花呼啸着窜上夜空,“砰”地炸开,散成一片绚烂的金色光雨,纷纷扬扬落下,照亮了雪地,也照亮了程子言近在咫尺的脸。
就在那片璀璨的光雨下,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
程子言毫无预兆地倾身过来!
牙齿磕到了,有点疼。他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个酒瓶,另一只手胡乱地抓住了我羽绒服的袖子,力道很大,抓得布料都变了形。
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鼻尖全是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和那股熟悉的皂角味。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所有的鞭炮声。
这个吻很短,也很长。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身体晃了晃,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找到了。”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下一秒,他攥着我袖子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像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往前一栽,沉重的脑袋直接砸在了我肩膀上!
他……睡着了?!
“我靠!!!”宁诚祁的尖叫划破夜空,他刚点完烟花,一回头就看见这限制级场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程序!!!叶禾!!!你俩!!!光天化日!!!”
我僵在原地。
“宁诚祁!”我羞恼交加,声音都变了调,“闭嘴!他喝多了!快过来帮忙!”
宁诚祁手忙脚乱地跑过来,看着程子言挂在我身上的死狗样儿,又看看我通红的脸,表情跟见了鬼似的,最后憋出一句:
“程序牛逼!醉倒了都记得占便宜……不是,都记得找你……”
“滚!”我气得想踹他,“搭把手!把他弄回去!”
这个年三十,好像有点太“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