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诚祁那嗓子“乔迁之喜”嚎得地动山摇,差点把烤串摊老板的炭火盆震翻。程子言嘴角那点笑意瞬间冻住,耳根子刚褪下去的红“噌”地又烧起来,抓起一串烤馒头片就塞宁诚祁嘴里:“闭嘴!吃你的!”
这闷葫芦,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扔炸弹。
闹哄哄吃到快十点,宁诚祁喝得有点飘,勾着程子言脖子嚷嚷要去续摊唱K。程子言皱着眉把他扒拉开,扫码付了钱。
“散了。”
“别啊程序!这才几点……”宁诚祁还想挣扎。
“回家。”程子言语气没商量,看向我,“送你。”
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宁诚祁家最近,先把他这醉猫塞进出租车。那家伙扒着车窗还在喊:
“程序!叶禾!A大……等我……去蹭……蹭饭……”
车子开走,世界清静了。就剩我和程子言站在路边,空气里飘着点尴尬。
“走吧。”程子言低声说,迈开步子。他没并排走,走在我斜前方半步,保持着一点距离,像个护卫。
日子晃晃悠悠,等成绩的日子比备考还磨人。通知书没影儿,打工的地方倒是先找好了——“拾间”咖啡馆。
这天下午,咖啡馆人不多。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玻璃窗,空气里浮着咖啡豆的焦香。我正笨手笨脚地学着打奶泡,蒸汽棒“嗤嗤”响,奶沫溅了一手。
“慢点,手腕压低。”程子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今天早班,穿着咖啡馆的黑色围裙,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骨节。他接手过蒸汽棒,手腕微沉,动作干净利落,奶泡瞬间变得细腻绵密。
我擦着手,有点泄气:“看着容易。”
“多练。”他言简意赅,把打好的奶泡杯递给我,眼神扫过我沾着奶渍的手背,皱了下眉,“擦干净。”
刚拿起抹布,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被推开了。风铃叮当脆响。
我下意识抬头:“欢迎光……”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门口站着个女人。米色风衣,妆容精致,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眼角的细纹遮不住。是程子言他妈。
空气瞬间凝滞。
程子言背对着门口,正低头擦拭咖啡机。他动作顿住了,没回头,脊背却瞬间绷紧。
程母的目光先扫过程子言僵硬的背影,然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她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过来,停在吧台前,离程子言只有一步远。
“小言。”她开口,声音刻意放得温软。
程子言依旧没回头,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他像是没听见。
程母脸上那点强装的温软有点挂不住,嘴角抽了抽。她吸了口气,目光转向我,声音陡然冷硬了几分:“叶禾同学,能麻烦你回避一下吗?我有话跟我儿子说。”
那语气,像在驱赶什么碍眼的脏东西。
一股火“噌”地窜上来。我还没开口,程子言猛地转过身!
他挡在我和程母之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神冷冰冰的:
“她不用走。你有什么话,说。”
程母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态度噎得脸色发白,精心描画的眉毛拧了起来:“程子言!你什么态度!我是你妈!”
“有事说事。”程子言打断她,“没事,别耽误我们工作。”
“你!”程母气得胸口起伏,保养得宜的脸都有些扭曲。
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声音也低了,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沙哑:“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她顿了顿,目光死死盯着程子言,“你爸那笔钱……”
又是钱!我心里冷笑。
“当初走得急,有些手续没办完。”程母的声音更低,带着点难堪,“现在那边有点麻烦。需要点钱周转。”她终于说出了目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程子言的眼睛,“不多,就几万。算妈借你的。等你以后……”
“没有。”程子言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有去处。没有多余的给你填窟窿。”
“程子言!”程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我是你妈!你爸死了!你就这么对我?!”
“我爸死了,是因为谁卷走了救命的钱?”程子言的每个字都戳在程母最痛的地方,“你现在回来,又是为了谁的钱?”
程母的脸瞬间煞白如纸。她嘴唇哆嗦着,指着程子言,又怨毒地指向我:“好!好!你不给是吧?行!我就去找她爸妈!找学校!把你那些事都……”
“你试试看。”
是老板娘。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曲奇,直直盯着程母。
“这位女士!在我们店里,威胁我的员工,不太合适吧?”她往前踱了一步,站到程子言身边,像母鸡护崽,“这孩子,勤快,踏实,干干净净挣钱。您要是想喝杯咖啡,我们欢迎。要是想闹事……”她顿了顿,“我只好叫保安,或者报警了。警察局就在街对面,您知道的。”
最后那句话,像盆冰水,兜头浇在程母身上。她像是想起什么,身体猛地一抖。
她没再说话,嘴唇哆嗦着,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得又急又乱,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咖啡馆。风铃被她撞得疯狂乱响。
咖啡馆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爵士乐还在低回。
老板娘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程子言的胳膊,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后厨。
空气里还残留着程母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混着咖啡的焦香,让人心头发闷。
“程子言……”我小声叫他。
他没看我,转身拿起那块刚才攥得死紧的抹布,用力擦拭着光洁的吧台,动作又急又重,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彻底擦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手,背对着我,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
“没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保证,“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那个叫“妈”的女人,每一次出现,都是在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上,再狠狠剜一刀。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发哽。拿起他刚才打好的那杯奶泡,学着老板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浓缩咖啡上倾倒。
白色的奶沫缓缓流淌,覆盖住深褐色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