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那件事,像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膈应了几天,到底被新生活的潮水冲走了。日子照旧往前滚。
A大通知书是快递员送到我家的。大红信封,烫金字儿,沉甸甸的。拆开的时候,手指头有点抖。看见“叶禾”俩字印在录取专业后面,心才落回肚子里。
“好!好!我就知道我闺女行!”我爸拿着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深了。我妈在旁边抹眼泪,又哭又笑。
我家小区差点被宁诚祁那破锣嗓子掀翻。
“A大!叶禾!牛逼!”他举着我的通知书,比他自己考上B大还兴奋,原地蹦了三尺高,“程序呢?程序!你的呢?”
程子言就站在小区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捏着那个印着A大校徽的厚信封,脸上还是那副没啥表情的死样子。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宁诚祁的鬼叫。
“双喜临门!必须庆祝!”宁诚祁嚎着,一把抢过程子言手里的信封,又看看我的,眼睛滴溜溜转,突然贼兮兮地压低声音,“程序,你那个‘房子’,看得咋样了?哥们儿是不是得提前去暖个房?”
程子言耳根子“唰”地红了,一把夺回自己的通知书,丢出俩字:“快了。”
“快了是啥时候?”宁诚祁不依不饶,“地址呢?让兄弟参谋参谋!”
程子言不吭声了,低头把通知书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塞回信封里,揣进书包最里层。那动作,跟他藏记账本一个德行。
过了两天,我去咖啡馆上工。下午人少,程子言在吧台后面擦杯子,动作一丝不苟。
我刚系上围裙,他就放下杯子,转身从吧台底下拿出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我面前。动作有点僵,眼神飘忽,就是不看我。
“给你的。”他声音干巴巴的。
“啥?”我疑惑地拿起来。文件袋没封口,抽出来看——房屋租赁合同。
甲方签着房东龙飞凤舞的大名,乙方签着……程子言。后面还附着几张复印件:房产证、房东身份证……
地址清清楚楚:A大南门对面,学府苑,X栋X单元XXX室。
合同期限:一年。租金……后面跟着一串数字,看着就肉疼。
我捏着那几张纸,心口“噗通噗通”狂跳。他真租了?一个人签的?押一付三,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你……”我抬头看他。
程子言别开脸,盯着旁边咖啡机锃亮的外壳,耳根通红,声音闷闷的:“押金和三个月房租,交了。钥匙……在老板娘那儿保管。”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语速快得像逃命,“地方还行,离学校近。”
他说完,抓起抹布又开始疯狂擦那个已经光可鉴人的吧台,仿佛那台面跟他有仇。
这个傻子,闷声不响就把这么大的事办了。钱肯定是这几年一分一毛攒下来的,加上竞赛奖金,说不定还预支了咖啡馆的工资。
“程子言!”我叫他,“这钱……”
“不用你还。”他猛地打断我,依旧没看我,擦吧台的动作更用力了,“我算过了,暑假工资够后面几个月。开学有奖学金,还有家教。”
他计划得清清楚楚,把我可能的顾虑全堵死了。甚至……连“不用你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心口那股热流冲得鼻子发酸。我把合同小心地折好,塞回文件袋,紧紧攥在手里。
“嗯。”我应了一声,“挺好。”
他擦吧台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声地“嗯”了一声。
空气有点安静,只有咖啡机低沉的嗡鸣。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哐”一声撞开,风铃响得快要散架。
宁诚祁像颗燃烧的炮弹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两张花花绿绿的纸片,脸红脖子粗,兴奋得语无伦次:
“搞定了!搞定了!程序!叶禾!看!哥们儿搞到了!毕业旅行!必须走起!”
他冲到吧台前,把纸片“啪”地拍在程子言刚擦干净的吧台上。
是三张硬卧火车票。
目的地:敦煌。
发车时间:三天后。
“咋样?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宁诚祁喘着粗气,眼睛放光,“大西北!戈壁!沙漠!莫高窟!咱们仨!青春不散场!”
我和程子言都愣住了,看着吧台上那三张车票。
程子言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那三张车票,又看看兴奋过度的宁诚祁,嘴唇动了动,像是想拒绝。西北?那么远?车票钱?时间?
宁诚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放心!哥们儿请客!压岁钱全砸进去了!时间?成绩都出了还怕啥?房子都租好了还差这点时间?”他挤眉弄眼,意有所指,“程序,这可是增进……呃,同学友谊的大好机会!机不可失啊!”
程子言被他拍得身体一晃,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拿起其中一张车票。硬质的卡片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有点小。
“谢了。”
“谢啥!是兄弟不?”宁诚祁乐开了花,又拿起另一张票塞我手里,“叶禾!拿着!三天后火车站集合!谁迟到谁是狗!”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车票,上面印着陌生的地名和发车时间。再看看旁边耳根依旧微红的程子言,还有咋咋呼呼规划着要带多少零食的宁诚祁。
未来像一幅刚刚展开的画卷,A大南门对面的小屋,西北风沙里的落日,还有身边这两个人……
“嗯!”我把车票和合同一起,紧紧攥在手心,“谁迟到谁是狗!”
程子言看着我,嘴角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手里那张车票,也小心地收进了书包最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