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火车站人挤人,空气闷得能拧出水。宁诚祁背着个鼓囊囊的登山包,兴奋得像要去占领火星,老远就冲我们挥手:“这儿呢!快快快!要检票了!”
程子言就带了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瘪瘪的,跟他的人一样利索。他走在我旁边,隔着一个背包的距离。
“程序!你这包装空气呢?”宁诚祁凑过来,扒拉程子言的包,“吃的呢?水呢?扑克牌呢?”
“带了。”程子言拍开他的爪子,言简意赅。
“带了啥?”宁诚祁不死心。
“书。”
宁诚祁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靠!毕业旅行啊大哥!你带书?!《高等数学》还是《天体物理》?要不要这么卷!”
程子言没理他,目光扫过我肩上那个明显比他沉不少的双肩包,眉头皱了一下,伸手:“给我。”
“不用!”我赶紧护住包,“不沉!”
他手停在半空,看了我两秒,没再坚持,只是默默走到我外侧,用身体隔开了旁边挤过来的一个扛着大麻袋的大叔。
挤上绿皮火车,找到硬卧车厢。宁诚祁手脚并用爬上了上铺,兴奋地探头:“视野绝了!程序!叶禾!你俩下铺!挨着!缘分啊!”
我把包放下,心里有点打鼓。挨着睡?虽然隔着过道……
火车哐当哐当启动,城市的高楼慢慢退成模糊的背景。宁诚祁在上面一会儿哼歌,一会儿嚷嚷着要打牌,没人理他,没几分钟呼噜声就起来了。
车厢里灯暗下来,只有过道顶上的小灯昏黄地亮着。其他铺位的人也渐渐安静。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单调地响着。
我靠在铺位上,看着窗外沉入夜色的田野,黑乎乎的,偶尔闪过几点孤零零的灯火。心也跟着晃悠悠的,有点不真实。敦煌……沙漠……还有旁边铺位那个人……
程子言没睡。他就靠坐在我对面的下铺,面朝着过道那点昏黄的光。手里真拿着一本书!封面看不清,厚得像砖头。
我睡不着。翻了个身,面朝着他那边。他好像感觉到了,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
“喂!”我小声叫他,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有点突兀,“看什么呢?”
他合上书,露出封面——《丝绸之路考古笔记》。他侧过头,目光在昏暗里落在我脸上:“睡不着?”
“嗯。”我应了一声,“有点吵。” 其实不吵,是心不静。
他没说话,把书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有点模糊:“我第一次坐火车。”
我一愣:“以前没出过远门?”
“嗯。”他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最远到过邻市。” 为了竞赛,还是当天来回那种。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他的世界,好像一直很小,很沉。
“敦煌……”我轻声问,“为什么想去?”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沙子。”他声音几乎被噪音盖过,“听说那里的沙子,埋了很多东西。也……埋不住东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沙子能埋住什么?古城?壁画?还是……人心里的东西?
我没听懂,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转过头,重新拿起那本厚厚的书,却没翻开。
空气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半梦半醒间,感觉车厢轻轻晃动了一下,旁边似乎有轻微的响动。
我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
昏黄的灯光下,程子言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正弯腰,动作极其轻地把他铺位上那条薄薄的毯子,盖在了我身上。
他的动作很小心,带着一种谨慎,生怕惊醒我。毯子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干净的皂角味,轻轻落下来。
盖好,他并没立刻离开。就站在我铺位边,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额前的发丝。他就那么静静地站了几秒,目光落在我脸上。
然后,他很小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铺位,重新拿起那本书,却只是拿在手里,没再翻开。他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
我闭着眼,身上盖着的毯子暖烘烘的,一直暖到心里。车轮依旧哐当哐当地响着,碾过漫长的夜。
天快亮了。这趟开往大漠和未知的列车,载着三个少年的心事和一点笨拙的暖意,正隆隆驶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