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燃烧》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钢琴漆面上，林曜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却抵不过越来越大的雨势。露天广场上的观众早已散去，只剩下几个坚持到最后的乐迷撑着伞，在雨中对他喊："林老师，改天再弹吧！"

林曜的手指没有停。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曲《月光》第三乐章，狂暴而急促的旋律与雨声交织在一起。他的白衬衫已经湿透，贴在单薄的身体上，黑发黏在苍白的额头上。医生警告过他不能淋雨，不能受寒，不能激动——这些都会让他的血管像玻璃一样碎裂。

但此刻，他只想让音乐继续。

突然，一阵刺耳的引擎声撕裂雨幕。一辆黑色机车冲进广场，水花四溅。机车手一个急刹停在钢琴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却笑得放肆。

"喂，钢琴家，"他朝林曜伸出手，"敢不敢继续？"

林曜的手指停在半空，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左眉有一道疤，黑色皮夹克上满是雨水和机油的味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像荒野上的狼，危险又自由。

"怎么继续？"林曜问，声音被雨声冲得破碎。

机车手咧嘴一笑："换个地方。"他拍了拍后座，"我叫陈野。"

林曜没有犹豫。他合上钢琴盖，抓起外套跳上机车后座。陈野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异常温暖。

"抱紧了！"陈野喊道，机车如离弦之箭冲进雨夜。

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水洼中的倒影被机车碾碎。林曜松开一只手，在风中弹奏着看不见的钢琴，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像冰冷的音符。陈野从后视镜里看他，大笑起来："你比我的引擎还疯！"

林曜也笑了，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在舞台上血管破裂后，第一次感到如此鲜活。

机车最终停在一座废弃的天文台前。陈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天文台的穹顶已经破损，雨水从裂缝中渗入，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陈野把机车头灯对准穹顶，光线在圆顶上散射，像一片人工星空。

"没星星？我偷给你。"陈野说。

林曜走向角落里一架积满灰尘的老钢琴，试了几个音，大部分键已经走调。但这不妨碍他开始即兴演奏。旋律开始时如雨滴轻落，渐渐变得湍急如河流，最后如暴风雨般席卷整个空间。陈野靠在机车旁，机车右侧有道狰狞的刮痕，是某次山地赛留下的。他闭着眼睛，手指在油箱上打着拍子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陈野睁开眼睛，走到钢琴前。他俯身，吻去林曜睫毛上的雨水。

"这曲子叫什么？"他低声问。

林曜轻笑："《偷月亮的人判无期徒刑》。"

陈野大笑，笑声在穹顶下回荡："那我已经被判了。"

林曜靠在机车上思索着什么，没到一会从口袋里掏出凝血酶喷雾——他随身携带的救命药。

"别动，"他按住想躲开的陈野，对着伤痕按下喷头。鲜红的液体在金属表面晕开，林曜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你疯了吗？这是止血用的！"陈野抓住他的手腕。

林曜晃了晃还剩大半的瓶子："够我用三十次。"他的笑容在雨下近乎模糊，"但你的疤会留一辈子。"

后来陈野再也没有补那道刮痕。每当林曜咳血住院，他就骑着机车去音乐厅，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打开手机——锁屏是那道凝固的红色爱心，下方写着："第19次补给站"。

那天之后，林曜的生活被彻底打乱。陈野带他去地下赛车场，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林曜把心电图仪连在陈野手腕上。

"你玩蹦极时心跳居然会减速？"林曜惊讶地看着数据。

陈野反手将另一个电极贴在他胸口："那你弹《野蜂飞舞》时怎么跳这么快？"

医疗警报器突然响起，两人的心率同时飙升。陈野没去看机器，而是直接吻住了林曜。分开时，林曜喘着气笑："这叫…浪漫性心律失常。"

之后陈野成了林曜音乐会的常客，总是坐在最后一排，身上带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林曜每次演出前都会看向那个角落，看到陈野才会安心开始。而陈野学会了在音乐厅里安静地坐两个小时，只为看林曜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蹈。

但林曜从没告诉陈野，他在音乐厅穹顶的钢梁缝隙里藏了一枚剃须刀片。那是被医生宣判"随时可能血管破裂"的那天夜里藏的，像给自己留了道暗门。

直到某个演出后的深夜，陈野突然拽着他爬上穹顶检修梯。

"你干什么——"

"看星星，"陈野晃着手电筒，"顺便找找某只病猫藏的违禁品。"

林曜僵住了。陈野的手已经精准地探向那道缝隙，刀片在他指间闪着寒光。两人在三十米高的穹顶上对峙，风声呼啸。

"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曲，"陈野突然说，"你准备用它当告别曲？"

林曜的指甲陷进掌心。陈野当着他的面把刀片折弯，塞进自己口袋。

第二天，林曜发现陈野脖子上多了条银链——弯曲的刀片被嵌在树脂里，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现在它归我了，"陈野碰了碰项链，"想坠落？先过我这关。"

“可是明明才刚开始，怎连收尾都如此匆忙”

林曜正在排练新曲目，指尖突然变成不自然的紫色。陈野起初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看见鲜血从林曜嘴角溢出。

医院走廊里，医生冷静地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你不知道？"

陈野愤怒地踹翻了长椅，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回荡。转身时，他看见林曜扶着墙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却对他微笑："现在…轮到你教我呼吸了。"

那天晚上，陈野卖掉了心爱的机车，改装了一辆房车。三天后，他出现在林曜公寓楼下，引擎轰鸣。

"上车，"他说，"我们去完成你的《死亡体验清单》。"

林曜的手机备忘录里确实有这样一份清单：在沙漠中央弹琴、看一次真正的极光、在火山口边缘喝咖啡……最后一条原本是"在音乐中死去"，但不知何时被陈野改成了"和混蛋活到100岁"。

他们穿越荒原，在无人区停下。陈野把钢琴搬到沙丘上，在落日余晖中演奏。弹到一半，他突然咳出一口血，染红了白色琴键。陈野用绷带缠住他颤抖的手指："继续弹，弹到断弦为止。"

深夜，林曜发高烧说胡话："陈野…你的心跳声…好吵…"陈野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是给你打的拍子。”

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那个深夜的房车中，林曜第一次答应陈野碰他的锁骨。那日陈野用导电墨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绘制一块精细的电路板图案，线条蜿蜒如音符。

"为什么是电路板？"林曜问，陈野的呼吸扫过他的脖颈。

"因为你的心跳总是不听话，"陈野的指尖沾着墨水，沿着林曜的锁骨滑动，"得有个系统控制它。"

墨水在皮肤上微微发烫，像陈野掌心的温度。纹身完成后，陈野将两根手指按在纹路两端，林曜立刻感到微弱的电流窜过——那是陈野改装过的手环在传递信号。

"现在我能监测你的心率，"陈野得意地挑眉，"比医院那些破机器准多了。"

林曜低头看着那个纹身，忽然抓住陈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这个呢？你能监测到吗？"

陈野的指尖下，林曜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故障了，"陈野哑着嗓子说，"得亲自检修。"他俯身吻住林曜，导电墨水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三个月的时间像沙漏中的沙子一样流逝。林曜的《死亡体验清单》一项项被划掉，只剩下最后一项。

那天清晨，阳光透过房车的窗帘照进来，林曜要求拔掉氧气面罩。他摸着陈野满是胡茬的脸，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总说活着就要烧得痛快…可灰烬里…"

陈野咬破嘴唇接完他的话："…灰烬里还有火星。"

弥留之际的林曜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窗边的背包。陈野翻出那瓶凝血酶喷雾，发现标签被修改过——原本的"急救用"被划掉，改成"用于修补一切破碎的东西"。

他红着眼睛喷在掌心，在林曜苍白的指尖画下最后一个爱心。监测仪发出长鸣时，陈野的项链突然发烫——那块电路板纹身失去了信号源。

林曜走后，陈野在房车油箱上浇了汽油，打火机在手中开了又关。最终，他没有点火——因为后座上放着林曜写的乐谱，扉页写着："给永远比我多一口气的你。"

乐谱的最后一页，是一首名为《逆向燃烧》的曲子。陈野不懂五线谱，但他认得林曜在下方写的一行小字："有些火焰，熄灭比燃烧更明亮。"

他收起打火机，发动房车。引擎声中，他仿佛又听见林曜在风中弹奏空气钢琴，而这次，他学会了跟着旋律呼吸。

三个月后，有人在极光下看见一辆改装房车。车身上的刮痕被红色颜料修补成无数爱心，驾驶座的男人戴着刀片项链，音响里放着升C小调钢琴曲。

副驾驶座位上摆着一瓶凝固的凝血酶喷雾，和一张字条：

"第31次补给站——本次终点：10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