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河面上，将小镇的轮廓勾勒得温柔而朦胧。美纱沿着熟悉的石板路缓步前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河岸边的柳枝。三年了，自从那场战争结束，自从俊介没有回来，这条河就成了她唯一倾诉的对象。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美纱裹紧了开襟毛衣，那是俊介离开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毛衣已经有些旧了，袖口处甚至磨出了细小的毛球，但她舍不得换掉。每一根线头都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俊介君，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她对着空荡荡的河面轻声说道，就像过去一千多个夜晚一样。河面泛起微波，像是在回应她的思念。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美纱没有回头——这条小路常有镇上的居民散步，尤其是在这样美好的月夜。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个身影从她身旁掠过。
就在那一刻，一阵熟悉的气息钻入她的鼻腔。那是混合了薄荷与淡淡烟草的味道，是她曾在无数个清晨醒来时闻到的气息。美纱的心脏猛地收缩，双腿像是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
那个身影也突然停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河水的流动声、远处的犬吠、树叶的沙沙响，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美纱缓缓转身，月光洒在那个人的侧脸上，勾勒出她魂牵梦萦的轮廓。
"俊...介君？"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男子转过身来，月光映照出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美纱再熟悉不过了——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那是她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但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却是困惑和陌生。
"抱歉，我们认识吗？"男子微微皱眉，声音低沉而礼貌，却带着明显的疏离。
美纱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柳树才没有跌倒。这不可能。这声音，这面容，分明就是俊介。但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美纱啊，"她急切地上前一步，"佐藤美纱。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的声音哽咽了，"后来你去了战场..."
男子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他后退了半步，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太阳穴。"抱歉，我...我确实不记得。战争期间我受了伤，很多记忆都..."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医生说我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记忆。"
美纱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她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面前，却不认识她了。月光下，她注意到俊介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那是他们订婚时她亲手为他戴上的银戒，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
"你还戴着它..."美纱伸手想要触碰那枚戒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害怕惊扰到这个似乎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俊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枚戒指？我醒来时就在我手指上。医生说这可能是重要的记忆线索，所以我一直戴着。"他抬头直视美纱的眼睛，"你知道它的来历？"
美纱的眼泪终于决堤。"是我送给你的，"她哽咽着说，"在我们订婚的那天。你还记得吗？樱花树下，你单膝跪地..."
俊介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他按住太阳穴，身体微微摇晃。"樱花...我好像...不，头好痛..."
美纱本能地上前扶住他，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时，一股电流般的熟悉感流过全身。即使记忆消失了，身体的记忆却还在。俊介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没有推开她。
"我住在镇东的疗养院，"他声音虚弱地说，"医生说回到熟悉的环境可能有助于恢复记忆。一周前我才被转到这里。"
美纱的心跳加速了。原来他一直离她这么近。"我是镇图书馆的管理员，"她迅速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可以带你看看镇上熟悉的地方。也许能帮助你想起些什么。"
俊介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谢谢。我每天傍晚都会在这条河边散步。"
"我知道，"美纱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补充，"我是说，我经常在这里散步，可能之前就见过你。"
月光下，俊介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笑容让美纱的心脏几乎停跳——那是她最爱的笑容，右嘴角比左边翘得更高一些。"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美纱轻声回应，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融进月色中。
直到俊介的身影完全消失，美纱才允许自己崩溃。她跪倒在河岸边，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无声地哭泣。三年了，她以为他已经死了，为他立了衣冠冢，每年在他的"忌日"放河灯。而现在，他回来了，却不再记得她，不再记得他们共同度过的二十三年时光。
但没关系，美纱擦干眼泪站起身。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回到她身边，记忆可以重新创造。她望着俊介离去的方向，月光为小路铺上一层银色的地毯，仿佛在指引她走向希望。
第二天傍晚，美纱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河畔。她带来了一个旧相册，里面全是她和俊介从小到大的照片。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是一个世纪。
当俊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路尽头时，美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这个画面如此熟悉，仿佛时光倒流回战前的某个夏日傍晚。
"你来得真早。"俊介走近后说道，目光落在她膝上的相册上。
"我...带了些可能对你有帮助的东西。"美纱小心翼翼地打开相册，第一页是两人六岁时的合影，在小学入学式上，小小的俊介板着脸站在笑得灿烂的美纱旁边。
俊介的瞳孔微微扩大，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照片。"这是...我？"
"是我们。"美纱翻到下一页，是他们初中毕业时的照片，俊介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两人站在樱花树下，青春洋溢。"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
随着相册一页页翻过，俊介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成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当看到他们大学毕业后在河畔的合影时，他突然按住那一页。
"这个地方..."他抬头环顾四周，"就是这里，对吗？"
美纱点点头，心跳如鼓。"你在这里向我求婚。那天也是满月，你说月光下的我最美。"
俊介的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抓住某个闪过的记忆片段。"我好像...记得月光...但不清楚..."他的声音充满挫败。
"没关系，"美纱轻声安慰，"慢慢来。医生说记忆恢复需要时间，对吗？"
俊介点点头，表情放松了些。"医生说我的情况比较特殊。炮弹爆炸时我离得太近，冲击波造成了脑损伤。我在野战医院昏迷了两个月，醒来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美纱的心揪紧了。她无法想象俊介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你记得...任何关于我的事吗？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感觉？"
俊介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美纱脸上，仔细端详着，仿佛在读取某种密码。"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他最终说道，"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个地方突然不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美纱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即使记忆消失了，他的心还记得她。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美纱带俊介去他们小时候常去的每一个地方：小学后面的秋千，初中时常光顾的拉面店，高中天台他们偷偷接吻的角落。有时俊介会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恍惚，仿佛抓住了某个记忆的尾巴，但转瞬即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