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的指骨如同烧红的铁钳,紧紧箍在林晚的下颌上,力道之大,让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细微骨骼在压力下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凶狠的质问都带着滚烫的、混着血腥气的气息,狠狠砸在她被迫仰起的脸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代价?”林晚的声音被扼在喉间,却依旧像冰棱般锐利地挤出,“我的奖学金通知单…被你踩在脚下的…那五千块,就是我爸半个月的津贴!那是我这一整年都不敢有一秒钟懈怠的理由!” 她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刺向他因暴怒而猩红的眼底,“你问我代价?看看你身后那堆玻璃渣子…那是你少爷你万分之一玩具的价格吗?!”
那双燃烧着暴戾和毁灭火焰的眼睛,在对上林晚那两簇决绝、带着被逼到穷途末路般孤勇的寒芒时,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并非动摇,更像是一种被突如其来的强硬反击刺穿了愤怒外壳的错愕。那错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连同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好学生”一起焚毁的怒意!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得如同困兽般的咆哮,扼着她下巴的手指刚要施加毁灭性的压力——
“呜嗡——呜嗡——呜嗡——”
刺耳、高频、如同催命符般穿透力极强的警铃陡然在空旷死寂的篮球馆里炸响!
两人瞳孔同时一缩!
报警器!那排昂贵的、如同艺术品陈列柜般的鞋柜上方的消防报警感应器和碎玻探测器,终于在这惊天动地的破坏之后,迟钝却忠诚地发出了尖锐的蜂鸣!
急促而巨大的嗡鸣声像无数根针扎进大脑。
林晚趁着江烬那瞬间被警报声分散了一丝注意力的空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头,挣扎着摆脱了那只几乎要捏碎她颌骨的手!脸颊和下巴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感,但她毫不停留,身体向后急退两步,拉开距离,胸腔剧烈起伏着,冰冷的警惕目光像焊死一样钉在江烬身上。
江烬的手臂仍在流血,那暗红的液体沿着他紧绷的肌理滑落,一滴,又一滴,在地面的玻璃碎片上晕开。刺耳的报警器声响彻耳畔,冲击着他因狂怒而高度集中的神经。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几步开外那个戒备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女孩,胸膛起伏剧烈,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份被打断的暴怒几乎要将他自己的理智彻底吞噬。
但,他没有再扑上去。
蜂鸣声如同实质的针毡铺满了整个空间,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而煎熬。
“滴——嘟——滴——嘟——”
不远处,由远及近传来另外一种规律而尖锐的笛声!是校园巡逻保安的电动车!
脚步声和人声嘈杂地从小边门的方向传来,手电筒的强光光束胡乱地在门外晃动!
江烬眼神猛地一厉,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的林晚,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他猛地转头,朝着与入口相反的方向——篮球馆另一个更隐蔽的、几乎没人知道的备用通道出口,低吼一声:“走!”
黑暗中立刻闪现出几条身影,是他的跟班们,早已在报警响起的刹那惊惶地聚拢过来。他们惊恐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和江烬流血的胳膊,没一个敢多问。
江烬将染血的右手往裤子上随意抹了一把,留下刺目的暗红污痕,再不看林晚一眼,转身迈开大步,带着一身浓重未散的戾气,几步就消失在通往备用通道的浓浓黑暗中。那几个跟班立刻如蒙大赦,踉踉跄跄地紧跟着追了过去。脚步声迅速远去,被黑暗吞没。
林晚站在原地。
警报声还在疯狂鸣叫。
脚步声和人声越来越近,保安们的声音带着紧张:“这边!报警是这边传出来的!”
光亮马上就要刺穿门缝。
心脏在报警器的尖鸣中沉重而紊乱地撞击着肋骨。脸上和下巴的钝痛,后背的冷汗,肺部火辣辣的缺氧感,全都真实得可怕。目光所及,是被扯裂、随意丢弃在脚边的旧书包,还有就在不远处,那张半掩在玻璃碎片和灰尘中、被彻底踩烂几乎无法辨识的铜版纸——她的一等奖学金通知单。
巨大的失落、愤怒和一丝丝无处宣泄的荒谬几乎将她淹没。然而,一丝更加尖锐的警觉瞬间刺破所有情绪——保安!如果被堵在这里,被盘问,被牵扯进这场与江烬有关的暴力冲突…后果不堪设想!她需要解释书包,解释通知单,解释这满地的奢侈品玻璃废墟?谁能信她?江烬又岂是学校保安能管、敢管的?
电光石火间,几乎是身体的本能驱动。
林晚猛地弯腰,不顾脚下锋利的玻璃渣,一把抓起地上那裂开的书包和被扯断的肩带。动作快到极限,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入那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尘土中,死死抓住了那张已皱成一团、边缘卷曲破裂、浸染了尘土和江烬鞋印的通知单。尖锐的玻璃边缘在她手背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她浑若未觉。
几乎在同一秒,她像一道绷紧到极致后猛然释放的箭矢,朝着江烬离开的方向——那个备用通道,跌跌撞撞却又异常迅捷地冲了过去!
背后,小边门“哗啦”一声被大力撞开!几道雪亮刺眼的手电筒光柱蛮横地闯入这片刚刚经历风暴的狼藉之地,照亮了满地的昂贵玻璃碎片,空荡荡的鞋柜框架,还有那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斑点。
“天哪!这…这是江少爷的收藏柜!”
“玻璃全碎了!谁干的?!”
“地上有血!伤人了?”
“人呢?!快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身后惊惶混乱的声音瞬间被厚重的铁门隔断在另一个世界。林晚用力甩上备用通道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铁皮,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刺眼的光亮。
眼前是狭窄、陡峭、只有安全指示灯幽幽绿光勉强勾勒出轮廓的下行金属楼梯。通道里弥漫着灰尘、机油和陈旧油漆混合的沉闷气味。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得下颌和胸口隐隐作痛。手背上被玻璃划破的地方开始泛起真实的刺痛。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响亮。
她摊开紧紧攥着的拳头。那张被蹂躏得不成形状、沾满灰尘和污迹的铜版纸静静地躺在手心,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扭曲,只有那个印章和“一等奖学金”几个字还依稀可辨,像是一个被狠狠撕裂的、无法愈合的伤口。她盯着看了几秒,眼神里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极度疲惫地闭了闭眼,将这张破纸连同那断开的肩带,胡乱地塞进了裂开的帆布包里。
重新拉好运动外套的拉链,将领子竖高,努力遮住下巴明显的红肿指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心脏的狂跳,抬脚,沿着昏暗的楼梯,一步一步,向下走向深秋冰冷的、混合着尘埃味道的夜风深处。
深夜的校医院值班室,灯火通明,消毒水的气味浓得有些呛人,渗进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
林晚靠坐在角落一把硬塑料椅子上。脸颊上的细小玻璃划痕已经被值班医生用碘伏小心地擦拭过,留下褐色的印记和一丝清凉的刺痛感。下巴那明显的淤青指痕则显得格外刺目,医生一边皱眉叮嘱着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学校保安也不说清楚状况,只说发现有人受伤的可能性,害她白紧张一场。
林晚垂着眼,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解释或反驳。她手背上那几道浅浅的划痕消了毒,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火辣辣的感觉消退了。那个军绿色的旧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裂开的肩带从包的缝隙里露出来,如同垂死的触须。
就在医生絮叨着递给她两片药让她吃掉压惊的时候,值班室外通往后面留观病区的那扇门,“哐啷”一声被人大力撞开!
林晚的神经瞬间绷紧,几乎要立刻站起身来。
进来的不是江烬。
是他身边一个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表情的跟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医生和林晚,愣了一下,立刻语无伦次地喊:“医…医生!快!江哥!江哥胳膊流了好多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显然被那满地的血吓坏了。
值班医生“嚯”地站起来,眉头拧得死紧:“人呢?伤在哪里?严重吗?”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拉开抽屉拿出新的消毒用品和绷带。
“在…在后面换药室!”那跟班哆哆嗦嗦地指着里面。
医生立刻拿起托盘大步走了进去。那跟班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角落、似乎没什么表情的林晚,也没敢多说,转头也跟着钻进了换药室。
没过几分钟,只听到里面传来医生提高音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和无奈:“同学!你这伤!玻璃嵌得那么深,必须马上取出来清理!你再这样乱动,我没办法弄!还要不要这条手臂了?!” 随即是几声压抑的、极度暴躁的低吼,以及医生更强硬的斥责。
林晚抱着书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扑翅的蝶羽扫过眼底那片冰冷的暗影。
门帘再次被掀开,医生气得脸色发白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包刚拆封的消毒棉球和药水,一边走一边对着留在外面的林晚抱怨:“气死我了!现在的小孩真是……伤那么重,还这么不配合!说痛!让他自己弄,这怎么自己弄?血流了那么多!”她匆匆走向护士站去拿更专业的工具。
林晚安静地坐着,仿佛事不关己。
空气里寂静了几秒钟,只有远处仪器偶尔传来的低微嗡鸣。
突然,换药室里传出一声极其压抑却无法完全吞下的、带着巨大痛楚的抽气声,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呜咽。
那声音钻进耳朵,直刺神经末梢。
林晚垂着的眼睑猛地抬起。
隔着一个敞开的门帘和不算长的走廊,她能清晰地看到换药室里的情形。
江烬靠坐在病床边沿,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额头和脖颈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发梢都湿透了,贴在皮肤上,映着灯光。那条受伤的小臂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一道深而长的切割豁口,边缘参差,皮肉翻开,深可见骨的地方甚至还嵌着几粒细小的、闪着寒光的玻璃碎屑!新鲜的血液正从创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腕流向指尖,最后“滴答、滴答”地砸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已经汇聚成了一小滩刺眼的红色。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他正用左手笨拙地、甚至是粗暴地抓着一团医生刚才留下的大块消毒棉,试图去堵住手臂上那个不断冒血的创口。然而剧痛让他的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根本找不到准头,反而每一次按压和擦蹭都带来更加剧烈的、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额角的青筋暴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也因为剧痛和挫败感而扭曲着,那双墨黑的眼底深处,除了汹涌的痛楚,还翻滚着一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绝望的狂怒。
他用力将手中蘸了药水的棉团按在伤口上,试图清洗嵌入的碎屑,动作凶暴得像是在撕扯仇人的皮肉。
“呃——!”又是一声无法压制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闷哼,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剧烈地弹动了一下。
棉团掉在地上,沾满了血污。他那件纯黑的T恤靠近臂弯的位置,已经被血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洇出更深的暗色。
整个房间充斥着他浓重的喘息,痛苦而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腥甜味,与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奇异而格格不入地混杂在一起。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江少,他脸上那层混不吝的坚硬面具,因为手臂上难以忍受的剧痛和对自己身体的失控感,裂开了一道缝隙。那道缝隙里,露出一丝原始的、脆弱的、被痛楚彻底征服的茫然和无措,像一只落入陷阱、浑身浴血却依旧桀骜、却又找不到任何出路的困兽。
林晚静静地坐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下巴的淤青依旧刺目,手背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草药味。她抱着那个破旧的军绿书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帆布上那道刺眼的撕裂口,感受着粗砺的边缘磨蹭着指腹。
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门框里,混乱而暴戾的景象直白地框在那儿。粗重的喘息,血肉模糊的手臂,一滴滴砸在地板上的暗红,还有那张被剧痛和挫败感扭曲得近乎陌生的脸孔。空气里那股血腥气和消毒水的冲撞,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她的喉咙。
值班医生拿着镊子和托盘匆匆跑回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职业性的急促。
几乎在这脚步声逼近换药室门口的瞬间。
林晚的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她从冰冷的硬塑料椅子上倏然站起,动作突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抱着书包的手臂收紧了一下,随即径直迈步,在医生踏入那间痛苦漩涡的前一秒,身影同样融入了换药室浑浊而压抑的光晕里。
医生显然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会跟进来,愣了一下,立刻指挥:“哎,同学你来得正好!帮我按住他这只胳膊!不能再让他乱动了!骨头都快看到了!再扯这手臂就完了!”
医生的话像冰锥砸在空气里。
江烬猛地抬起头!汗湿的额发贴在惨白的皮肤上,那双因剧痛和暴怒而烧红的眼睛如同两簇燃尽的灰烬余火,在看清门口那个安静身影的刹那,那余烬“腾”地一下爆开!里面翻涌的是一种刻骨的恨意、被窥见狼狈的羞愤以及更汹涌的毁灭欲!他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咬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顽石,喉咙里发出危险的、低沉的咆哮音,如同受伤野兽对靠近者的最后警告,那条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疼痛再次痉挛起来!
林晚像是完全过滤掉了那道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目光和那充满威胁的低吼。她抱着书包,一步一步走近病床。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稳定。停在他流血的这一侧,视线平静地落在他被汗水和血迹沾染的小臂肌肉线条上,然后又滑过那些狰狞外翻、嵌着玻璃碎屑的伤口边缘。
没有丝毫犹豫。她松开抱着的书包,让它轻轻滑落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她直接向医生伸出了手,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给我吧。”她的目光落在医生手中的镊子和那瓶深褐色的碘伏溶液上。
值班医生看着她那双清澈却过分沉静的眸子,看着她下巴上明显的淤青和脸颊涂过碘酒的痕迹,又看了看她伸出的、手背上刚涂过药膏的划痕,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或许是女孩周身那股奇异的镇定感压倒了医生的疑虑,她飞快地将镊子和碘伏瓶子递到了林晚摊开的手掌里。
江烬的瞳孔骤然缩紧!盯着林晚那只伸向伤口的手,呼吸猛地一窒!那份被压抑的暴怒和源自剧痛深处对触碰的极度敏感恐惧瞬间冲上顶峰!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抬手挥开这只不知死活的手!
就在他肌肉绷紧、青筋暴跳的刹那——
林晚的手落了回去。但她并没有直接去碰触他的伤口。
她将冰冷的镊子暂时放在旁边的医用托盘里。然后,拿起了那瓶深褐色的碘伏。目光扫过桌面上零散的方形医用棉片,精准地捏起其中一块干净洁白的。她垂下眼帘,动作细致得近乎仪式化——将瓶口微微倾斜,带着消毒水特有辛辣气味的暗褐色药液缓缓润湿了棉片的中心区域。只一瞬,碘酒的气息尖锐地充斥了这一小片区域,刺入鼻腔。
整个过程利落、专注、旁若无人,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肃穆感。
连带着旁边暴躁紧张的医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烬那蓄势待发、想要攻击的意图,被这诡异安静又极具压迫性的专注感硬生生钉在了原处。胸腔里滚烫的怒火和尖锐的恐惧还在灼烧,但林晚低垂的睫毛掩映下那潭深水般的平静,和她指尖极其稳定、近乎专业地把控着浸药分量的动作,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一种让人无法轻易打破的凝固气场。他死死地盯着她沾了些褐色的指尖,牙齿深陷进下唇的皮肉里。
灯光惨白,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林晚抬起眼。
依旧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像两口枯井,清晰地映出了他苍白汗湿的脸上此刻翻涌的怒火、痛苦、恨意,以及那无法完全掩藏的最深处的一丝脆弱的、因剧痛而产生的生理性颤抖和深埋在抗拒背后的、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求助信号。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只是确认位置坐标。
随后,那目光便穿透了他的表情,径直降落在离他右手肘关节内侧几寸远、一个相对干燥、没有明显创口的区域。那里,皮肤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她握着那块浸润了足量碘伏、已经深褐饱和的方形棉片——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完全掌控的力道和精确性,贴了上去。
不是按压,不是擦拭。
是覆盖。
如同某种封印。
深褐色的棉片严丝合缝地覆住那一小块皮肤,冰冷、粘稠、带着浓烈到刺鼻刺激的消毒水气味,瞬间渗透毛孔!
“唔!!!”
一声猝不及防的、完全无法控制的、源自本能最深处的嘶痛猛地从江烬喉咙里炸开!那声音高亢扭曲,完全失去了一贯的冰冷和掌控力,只剩下纯粹的、被猝然放大的剧痛吞噬而泄露出来的脆弱!身体因为剧痛本能地剧烈后仰了一下,撞在金属病床边缘,发出“哐当”一响!
他的手臂猛地绷紧抽回,如同触电!牙关瞬间咬死,颈侧和太阳穴的血管夸张地凸起,惨白的脸因为瞬间承受的巨大痛楚而扭曲变形!额角刚刚凝结的冷汗被新一轮更汹涌的汗珠替代,簌簌而下!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抠住了身下的床单,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青白的颜色!
那两汪一直燃着毁灭欲的墨黑深潭,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冰面被轰然炸碎!里面只剩下赤裸裸的、带着血丝的生理性剧痛带来的剧烈混乱和因这意外失控而涌上的巨大羞愤与难以置信!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晚,像是要记住这张此刻近在咫尺却过分平静、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清瘦面孔,将她刻进骨头里再彻底碾碎!
碘酒浸透棉片后产生的瞬间刺激,通过皮肤下的密集神经末梢,直接引爆了他身体里本已在崩溃边缘的痛觉警报。那一声猝不及防的嘶吼,像一个被突然击碎的硬壳,露出底下颤抖的软肉。
林晚的手指依旧稳定地压在棉片上,仿佛那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只是微不足道的风声。直到那片皮肤下方,那股因为强刺激而产生的神经源性疼痛最初的惊涛骇浪稍稍平复——仅仅是稍稍,而非消失。她感觉到了指下手臂肌肉由极端紧绷而起的剧烈颤抖。
她没有理会他瞪视的目光,那里面混杂的凶狠、痛楚、屈辱和不甘如同无形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灼穿。她的视线始终胶着在伤口区域。右手随即拿起旁边金属托盘里冰冷雪亮的手术镊,细长的尖端闪烁着寒芒。
没有任何预警。
她俯下身,凑近那条布满汗水和血污、肌肉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手臂。左手沾着碘伏的棉片稍稍挪动,压住了伤口上缘一片因血涌而模糊的区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麻利。右手握着的镊子尖端,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伸向一处靠近伤口边缘、深深嵌入皮肉里的黑色玻璃碎屑——那地方距离密集的神经末梢极近!
镊子尖端堪堪触碰到皮肉翻卷边缘!
“呃——嘶!!” 江烬的身体猛地又是一次剧烈的弹动!这次完全是防御性的生理反射!但林晚覆盖着碘酒棉片的左手,就像一张带有强效镇定和固定作用的符咒,死死压制着他抽动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冰冷的床沿!让他动弹不得!
汗珠如同滚烫的雨点,沿着他紧绷的额角、太阳穴、下颌线疯狂滑落,砸在他胸前被血浸透的T恤上。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而混乱,胸腔起伏不定,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猛地仰起头,线条冷硬的下颌绷成了一把绝望的弓,脖颈拉出濒死天鹅般的弧度,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这从伤口深处传导出来、无休无止的酷刑!所有试图出口的咒骂都被堵死在喉咙口,只剩下从唇齿间泻出的、带着血腥气的、破碎的气音。
他甚至无法低头,不敢去看那镊子如何在皮肉间挖掘。视野里只有惨白的天花板灯光刺入被汗水和疼痛模糊的视网膜。生理性的泪水,根本无法自控地被这非人的折磨逼了出来,湿润了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根部,沿着锐利的颧骨无声滑落,混在汗水里留下冰冷湿咸的轨迹。
镊子尖端探入伤口的刹那,一股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直冲大脑神经中枢!江烬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随即是无数爆裂的金星!整个世界在这剧痛里彻底颠倒倾覆!
意识模糊的边缘,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次金属器械触碰血肉带来的冲击都清晰得如同烙印。耳朵里一片轰鸣,仿佛置身于狂啸的海啸中心,巨大的噪音盖过了一切。不知是镊子刮擦的声响,还是血液奔流的声音,亦或是自己牙齿在摩擦间发出的刺耳咯咯声。
直到——
一个清脆的“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极其微小的硬物被剥离出来,落在了旁边的金属托盘里,发出悦耳的碰撞回音。
这个声音将他从濒临溺毙的痛觉旋涡里猛地拽出了一丝缝隙。
身体的本能依然被剧痛牢牢掌控,但他竭力睁开被汗水和生理泪水模糊的视线,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下意识地投向疼痛的来源。
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么近。
不知何时,为了更准确地操作,林晚已经挨得极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额前被汗微微浸湿的细软刘海软软地贴在光洁的额角;看清她脸颊靠近太阳穴那一道被碘酒染过、边缘微微发炎的、不足一厘米长的玻璃划痕;看清她那两排垂覆下来的、浓密得像小扇子一样、此刻正带着某种极微弱不易察觉的颤动的乌黑睫毛。
以及,那双睫毛之下。
她的瞳孔并不是完全的、如同深潭般的平静。在那最中心的黑色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