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牛奶带着淡淡的甜香滑入胃里,像一股暖流,缓慢地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寒意和麻木。林晚小口啜饮着,目光却无法从窗台上那束沐浴在晨光中的雏菊上移开。纯净的白,嫩黄的花蕊,边缘还沾着细小的水珠,折射着微光。它们安静地存在着,以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对抗着房间里残留的、属于她过去的颓败气息。
江屿留下的那句话,像余音一样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聊你的画,聊你眼中的世界…聊一切。”
“聊一切”……这三个字沉甸甸的,既带着令人心安的包容,也带着一丝让她无所适从的重量。她的世界,那些扭曲的影子和低语,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恐惧……真的可以“聊”吗?他会理解到什么程度?
她放下空了的牛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宽大T恤柔软的布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江屿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这陌生的衣物,这陌生的房间,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
房门被轻轻敲响。
“可以进来吗?” 江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温和,带着询问。
“嗯。” 林晚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虚弱。
门开了。江屿换了一身简单的休闲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一小碟清爽的酱菜,还有一个剥了壳的水煮蛋。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勾起了林晚久违的、微弱的食欲。
“趁热吃。”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知道你口味,就弄了点清淡的。”
“谢谢。” 林晚低声道,拿起勺子。粥的温度刚刚好,米粒软烂,入口即化。简单的食物,却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慰藉。她小口吃着,胃里暖融融的,连带着冰冷的指尖也似乎回暖了一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小口喝粥的细微声响。江屿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台的雏菊上,似乎在整理思绪。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身体补充了能量,精神似乎也振作了一些。林晚放下勺子,鼓起勇气,抬起眼看向江屿。他正好也收回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的逼迫,只有一种等待的耐心。
“昨晚……” 林晚深吸一口气,决定从这里开始。这是她无法回避的起点。“在楼道里…你说…你看见了?”
“嗯。” 江屿点了点头,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看见了你的状态。极度的恐惧,意识濒临崩溃。也‘感觉’到了……” 他斟酌着用词,“一种…非常强烈的、充满恶意的‘压力’。它不属于物理层面,更像一种…精神层面的侵蚀。它缠绕着你,试图将你拖垮、吞噬。”
他的描述精准得让林晚心惊。他不仅“看见”了她的崩溃,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恶意本质!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你……你怎么能感觉到?”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江屿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手指轻轻拂过雏菊柔嫩的花瓣。
“林晚,”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遥远感,“你知道我为什么做深夜情感主播吗?”
林晚摇头。她只知道他的声音是她的锚点。
“因为声音。” 江屿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我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东西。”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瞳孔瞬间收缩!
“不是幻听。” 江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补充道,语气肯定,“是真实存在的‘声音’。情绪的波动,潜藏的谎言,深埋的痛苦,甚至……某些强烈的意念,都会在声音里留下独特的‘频率’和‘回响’。普通人听不出,但我能。就像你能‘看见’一样,我能‘听见’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昨晚,我赶到楼道时,首先‘听见’的,不是你微弱的呼吸,而是那团几乎要将你撕碎的、冰冷粘稠的恶意发出的‘噪音’。那是一种…如同无数怨毒低语汇聚成的、充满贪婪和毁灭欲的‘嘶鸣’。它非常强大,非常清晰。”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他能“听见”那些东西的声音!他能“听见”异界的侵蚀!
“所以…所以你才……” 她想起他昨晚那如同咒语般的低吼,那构筑起温暖屏障的“声之结界”。
“嗯。” 江屿点头,走回椅子边坐下,神情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释然后的坦诚,“我的声音…似乎对这种‘噪音’有特殊的…干扰和驱散作用。就像一种…频率共振?或者…精神层面的净化?” 他苦笑了一下,“具体原理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我全神贯注,将意志和力量灌注到声音里时,它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屏障’,对抗甚至驱散那些东西。”
他看向林晚,目光坦诚:“这就是为什么,昨晚在电话里,我让你听我的声音,感受现实。我的声音,不仅仅是对你的安抚,更是一种实质性的‘武器’,用来对抗你正在遭受的精神侵蚀。只是没想到…在现实中,效果似乎更直接一些。”
信息量太大,林晚的大脑一时有些处理不过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与那些无法言说的存在搏斗。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告诉她,他同样拥有异于常人的感知,只是方式不同!他能“听见”她所“看见”的恐惧!他甚至有能力与之对抗!
“那…那你……”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也会经常…被那些‘噪音’困扰吗?”
江屿的眼神暗了暗,掠过一丝沉重:“会。尤其是当接触到特别强烈的负面情绪,或者身处一些…特殊的能量场时。做主播,倾听无数人的痛苦和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负担。这也是为什么,我有时会感到疲惫,需要维持‘星河’这个阳光形象,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隔绝‘噪音’的屏障。”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脆弱和伪装。
他看向林晚,目光带着深深的共鸣:“所以,林晚,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恐惧和孤独。被这种‘额外’的感知所困,无法言说,无法解脱。那种感觉…就像时刻行走在悬崖边缘。”
被理解的感觉如此汹涌而真实,不再是隔着电波的虚幻慰藉。林晚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他阳光表象下的疲惫和迷茫,并非作伪。他们都在各自的维度里,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重量。
“那…昨晚那个…抓挠…” 她想起那恐怖的触感。
“那是更实质性的精神攻击。” 江屿的神情凝重起来,“它试图直接污染你的意识核心。我能‘听见’它的形态,感受到它的贪婪和粘滞。很危险。幸好…”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后怕清晰可见。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尴尬或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沉重共鸣的平静。两个被世界“额外”赋予了感知能力的人,第一次在现实层面,清晰地看到了彼此轮廓中的“异常”。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台上的雏菊,又看向江屿。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脸上带着坦诚后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个拥有温暖声音的男人,他的世界同样不只有阳光,还有常人听不见的“噪音”深渊。
就在这时,林晚的视线无意中掠过江屿身侧的空间。她微微一怔。
在晨光映照下,江屿身体周围的空气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像夏日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又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的波纹,极其细微,带着一种稳定的、如同呼吸般的频率,以他为中心,缓缓地、持续地荡漾开去。
那是什么?
林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集中精神。
不是异象,没有扭曲的影子,没有粘稠的黑暗。
那更像是一种……能量的轮廓?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和却坚韧的声波场的具象化?
是昨晚构筑“结界”的残留?还是他无意识散发出的、用于隔绝“噪音”的屏障?
她不敢确定,但那若有似无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微光轮廓,却奇异地与她画笔下曾描绘过的“声波”线条产生了某种呼应。
原来,他的声音构筑的屏障,在她“看见”的世界里,也有着如此安静而坚韧的形态。
“怎么了?” 江屿注意到她专注的目光,问道。
林晚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上,低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确定:
“你的声音……在你身边……好像……画了个圈。”
一个无形的、温暖的、守护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