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从一个电话说起。
三天前,同样是在这片灼热的黄金海岸,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奢华的滨海度假酒店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碧海蓝天,白沙细腻,是梦想中的毕业旅行该有的样子。木子然穿着新买的波西米亚风吊带裙,正兴高采烈地把一堆防晒霜、墨镜和可爱的草帽往巨大的行李箱里塞,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阳光透过玻璃,把她莹白的皮肤照得几乎发光,精心打理的微卷长发披在肩上,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终于解放了”的雀跃。
就在这时,她搁在柔软大床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执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上大人”四个字。
木子然撇撇嘴,不太情愿地趿拉着酒店柔软的拖鞋走过去,接起电话,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鼻音:“喂~妈咪?你们到港口了吗?我这边马上收拾好就下去找你们哦,不是说好今天去那个超美的……”
“然然,”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疲惫,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计划有变。家里厂子那边出了点急事,一批很重要的原料在海关卡住了,对方催得火烧眉毛,我和你爸爸必须立刻赶回去处理。”
“啊?!”木子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声音拔高了八度,“现在?!那我的毕业旅行呢?说好的陪我玩遍澳洲呢?你们怎么能这样!” 大小姐脾气立刻上来了,小脸气得鼓鼓的,像只被抢了松果的松鼠。
“乖囡囡,对不起对不起!”母亲在那头迭声道歉,语气满是无奈和哄劝,“实在是情况紧急,关系到后面几个大单子。爸爸妈妈也是没办法。旅行……旅行我们下次一定补上,双倍补偿,好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木子然跺了跺脚,米色的拖鞋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我都跟同学说好了!你们说话不算话!” 委屈感汹涌而来,眼圈瞬间就有点红了。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家里几乎没有不给的。南京城里的“小公主”,家里的厂子规模不小,年入过亿,从小被捧着护着长大,想要的星星都有人试着去摘。这次期待已久的毕业旅行,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远行(虽然父母陪同),结果刚开始就被放了鸽子,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然然,别闹脾气,听妈妈说,”母亲的声音严肃了些,“行程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还记得你爷爷以前的老病号,王伯伯吗?就是国家游泳队的那位王领队。他正好带队在黄金海岸集训,基地离你不远。我们跟他联系过了,他非常乐意帮忙照看你几天。你就当……当去体验一下国家队的氛围?”
木子然愣了一下,王伯伯?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爷爷是有名的老中医,这位王领队腰伤严重,是爷爷的“老顾客”之一,逢年过节还会往家里送点特产。印象里是个挺和气但也很严肃的中年人。
“我才不要去什么训练基地!”她立刻抗议,“我又不是运动员!那里肯定又吵又晒又无聊!全是汗臭味!” 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肌肉虬结、吵吵嚷嚷的体育生形象,嫌弃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
“然然!”母亲加重了语气,“听话!你一个人在国外,爸爸妈妈怎么能放心?王伯伯是可靠的长辈,跟着他我们才安心。酒店我们续到你原定离开那天,你就当换个地方散散心,看看世界冠军是怎么训练的,也挺有意思的,对不对?等我们处理完事情,立刻飞回来接你,或者你按原计划回国也行。”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模糊的催促声和机场广播的背景音,显然他们已经火烧眉毛了。
“可是……”木子然还想挣扎。
“没有可是了,然然。”母亲下了最后通牒,“王伯伯的车半小时后到酒店楼下接你。乖乖的,注意安全,别给王伯伯添麻烦。钱不够就跟妈妈说,随时打电话。爱你,宝贝。” 电话那头匆匆传来两个飞吻声,然后便是忙音。
“喂?喂!妈咪!”木子然对着挂断的电话,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泄愤似的把手里刚拿起的草帽狠狠摔在床上,一屁股坐进柔软的沙发里,抱着抱枕生闷气。
阳光依旧明媚,窗外的海景依旧无敌,可她的心情却跌到了谷底。什么破厂子!什么破原料!什么破王伯伯!她的毕业旅行!她的自由时光!全泡汤了!
她气鼓鼓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像只困在笼子里的、烦躁的小兽。最终,目光落在那个已经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上。半晌,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大小姐脾气发完了,骨子里的娇气让她也做不出真的离家出走或者硬抗的事。她踢掉拖鞋,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好吧,去训练基地……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就当观察人类多样性了!看看那些传说中的“体育生”是不是真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她撇撇嘴,走回床边,拿起那顶被她摔过的草帽,仔细地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碰到帽檐上系着的鹅黄色丝带,心情莫名地又稍微好了一点点。嗯,至少……新买的裙子能穿出去晒晒太阳。
半小时后,木子然戴着那顶宽大的草帽,背着米白色的帆布小包,小巧的行李箱立在一旁,不情不愿地站在了酒店大堂。帆布包拉链上,那个草编的经络小人挂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当一辆印着国家队标识的商务车稳稳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王领队那张熟悉又带着长辈式温和笑意的脸时,木子然迅速调整了表情,扬起一个乖巧又略带委屈的笑脸,甜甜地喊了一声:“王伯伯~麻烦您啦!”
声音又软又糯,仿佛刚才那个摔帽子发脾气的小姑娘从未存在过。
车子驶向国家队的海外训练基地。木子然靠在舒适的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异国风景,刚才的郁闷似乎被海风吹散了一些。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包上的经络小人挂件,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小人肩胛骨位置那颗醒目的红珠子。
算了,就当……换个地方探险吧。她心里的小算盘开始拨动,也许……能挖掘点有趣的素材,回去跟那帮小姐妹炫耀?或者,至少拍点照片,证明她“深入”过国家队内部?
直到,她坐在训练池边那排空荡荡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然后,视线被泳池里那个破水而出、带着一身桀骜水汽和蓬勃生命力的身影牢牢抓住……
所有的“不情不愿”和“观察人类”的念头,在那个瞬间,被一道名为“汪顺”的强光,“啪”地一下,击得粉碎。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剧烈地跳动。
那只被“寄存”的小蝴蝶,就这样,扇动着鹅黄色的翅膀,一头撞进了属于汪顺的、充满氯水味和青春热浪的夏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