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盛夏清晨，空气黏稠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木子然盘腿坐在她那张巨大的公主床上，怀里死死抱着已经快被勒变形的草莓熊，眼睛死死盯着床头柜上安静如鸡的手机。莹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声音大一点就能把那个决定命运的分数吓跑。
今天，中考成绩公布。
昨晚她几乎没睡好，翻来覆去烙饼似的。脑子里一会儿是爷爷书房里“顶尖康复师”那座巍峨高山，一会儿是林薇薇掰着手指头数落的“国家队顶级体育生警告”，最后统统被一张即将揭晓的成绩单拍成了碎片。
“啊啊啊！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让我过线吧！至少……至少能上个像样的高中！”她对着草莓熊的耳朵碎碎念，声音带着哭腔。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从小被家里宠着护着，物质上要星星不给月亮，唯独在学习上……她和自己舅舅差不多，对枯燥的书本和题海战术深恶痛绝。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玩绝不学。家里条件太好，父母虽然也督促，但终究不忍心逼得太紧，总觉得女儿开心健康就好，条条大路通罗马。于是，木大小姐的成绩单，常年稳定在班级中下游，属于老师眼中“聪明但不用功”的典型。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专属的提示音！
木子然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弹起来，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颤抖着点开查分链接。输入准考证号、身份证号……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拆炸弹。
屏幕卡顿了一秒（这一秒对木子然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一个清晰无比的数字跳了出来！
总分：599
木子然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飞快地心算了一下……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瘫倒回床上，把脸埋进草莓熊软乎乎的肚子里。
“呼……过了……过了！谢天谢地！” 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嗯，不高，不过大概刚好踩在某个区重点高中录取线边缘的侥幸？不算好，但绝对不算砸！至少没让她无学可上！
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她抱着草莓熊在床上滚了两圈，脑子里鬼使神差地闪过汪顺在泳池里破浪的身影，还有他那个冷淡的“嗯”。要不要……告诉他一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告诉他干嘛？”她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人家忙着训练、比赛、拿金牌呢，谁关心你中考考了几分啊？说不定还觉得你幼稚……再说了，打扰人家训练多不好。” 她嘟囔着，把这点刚刚冒头的分享欲按了回去。虽然汪顺家条件也不差，但他是靠自己拼出来的世界，跟她这种还在为升学线挣扎的“学渣”好像不在一个维度。还是……别去讨嫌了。
她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跑下楼，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红晕，声音都轻快了不少：“爸！妈！成绩出来啦！过线啦！”
楼下客厅，木妈妈正优雅地插着新到的洋桔梗，木爸爸戴着眼镜看早间财经新闻。听到女儿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
“哟，我们然然查分啦？”木妈妈放下花剪，笑容温婉，“多少分呀？让妈妈看看。”
木子然把手机递过去，带着点小得意：“喏！过了！我就说我运气不会太差！”
木妈妈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分数，又抬眼看了看女儿那副“大难不死”的庆幸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了然。木爸爸也凑过来看了看，推了推眼镜，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女儿的头：“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木子然正沉浸在“过关”的喜悦中，准备溜回房间庆祝，却被妈妈温柔地叫住：“然然，来，坐下。正好今天出成绩，妈妈跟你聊聊。”
木子然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乖乖在妈妈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怀里还抱着充当“盾牌”的草莓熊。
“成绩过了线，妈妈替你高兴。”木妈妈拉过女儿的手，语气温柔得像春风，“这说明我们然然是有潜力的，关键时候能顶上去。” 她话锋一转，笑容依旧，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然然，你还记得前几天在爷爷书房，你豪情万丈地说要当‘顶尖康复师’，要陪在运动员身边的话吗？”
木子然心里那点小得意瞬间凝固了，抱着草莓熊的手臂紧了紧：“……记得。”
“妈妈支持你有梦想，特别是这个梦想，既能发挥我们家的传承，又能帮助那些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很有意义。”木妈妈的声音不急不缓，“但是然然，顶尖的康复师，可不是靠一腔热血和爷爷的家传手艺就能当上的。那需要扎扎实实的、顶尖的科班教育。”
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指尖轻点，调出了几份资料，放到木子然面前。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几所国内顶尖医学院校的运动康复、康复治疗专业的介绍，以及旁边触目惊心的——近三年录取分数线（理科）附带全省排名。
木子然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高得让她眼晕的分数，再看看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让她庆幸不已的中考分数……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
“妈……这，这也太高了吧？”她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不高，怎么能叫顶尖呢？”木妈妈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现实的残酷，“你看，像A大的运动康复专业，去年在本省的理科录取最低分是640。B医科大的康复治疗学，也要600。这还只是本科的门槛。想进国家队那个级别的康复团队，或者去国外顶尖机构深造，本科的起点、研究生的深造，每一步都不能差。”
她指着屏幕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字：“然然，你现在的中考分数，只是迈过了高中的门槛。未来三年，你要面对的是比中考难十倍的高考！你的目标是这些分数，” 她的指尖点在那高耸的分数线上，“这意味着，从高一开始，你就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把过去落下的基础补起来，把每一门课，尤其是数理化生这些理科基础，学到顶尖！没有捷径，没有侥幸，只有日复一日的刻苦和汗水。”
木妈妈看着女儿瞬间苍白下去的小脸，和那双因为震惊和压力而睁得溜圆的眼睛，心有不忍，但语气更加坚定：“康复师是你的梦想，爸爸妈妈会全力支持你。请最好的家教，提供最优越的学习环境，都没问题。但是然然，攀登这座高山的第一步，也是最基础、最无法假手于人的一步，就是靠你自己，用这三年的努力，把高考的分数，考到足够高！考进顶尖的医学院，拿到那块最硬的敲门砖！否则，‘顶尖康复师’的梦想，就真的只是爷爷书房里的一场梦了。你，能做到吗？”
书房里爷爷那句“远远不够”的冷水，此刻被母亲用冰冷而具体的分数线，浇了个透心凉！
木子然抱着草莓熊，呆呆地看着平板上那些高不可攀的数字，再看看自己手机里那个刚刚还让她沾沾自喜的中考分数。巨大的落差像一道深渊，横亘在她眼前。她一直以为梦想是美好的、充满激情的，却没想到通往梦想的第一步，竟是这样一座需要用无数枯燥习题和深夜灯火堆砌起来的、名为“高考”的险峰！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清醒，狠狠攫住了她。不是为了父母，不是为了面子，而是为了那个站在泳池边倔强的身影，为了那个“顶尖康复师”的未来，为了能真正有资格、有本事站在他身边……她必须，也只能，先征服眼前这座名为“分数”的大山！
莹白的脸上，血色褪尽，却又在眼底深处，燃起了一簇被现实狠狠捶打后、反而更加清晰和执拗的火苗。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妈妈，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我……我知道了。爬坡……就爬坡！从今天开始，我爬！”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的草莓熊，仿佛那是她即将投入题海战术后唯一的慰藉。
木妈妈看着女儿眼中那簇被逼出来的决心之火，欣慰地笑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妈妈陪你一起爬。不过，先把早饭吃了，补充好能量，坡才爬得动。”
木子然：“……” 她看着餐桌上丰盛的早餐，突然觉得，通往“顶尖康复师”和“汪顺身边”的征途，第一步，好像是从多吃一个鸡蛋补充蛋白质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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