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盛夏,蝉鸣依旧,但木子然书房里的气氛却悄然不同。堆积的预习课本和《经络腧穴学》依旧占据着书桌,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烦躁和挫败,而是多了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和……隐隐的兴奋。
一周的时间,足以让木家人清晰地观察到木子然的变化。她不再是那个被一道题卡住就摔笔泄愤的娇气包。当一道复杂的数学函数题让她眉头紧锁时,她会像爷爷教她认穴一样,把大问题拆解成小步骤,咬着笔杆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眼神锐利,直到灵光乍现,笔尖流畅地写下答案,那一刻,她莹白的脸上会绽放出一种纯粹的、攻克堡垒般的喜悦光芒。这种专注和解题的快感,是她过去十几年从未体验过的。
更让木爷爷暗暗点头的是她在中医上的悟性。那些复杂的经络走向、拗口的穴位名称,她虽然背得痛苦,但一旦结合铜人模型在自己身上比划,或者听爷爷讲解某个穴位的实际效用时,她的眼睛会变得格外亮,理解速度远超预期。有一次,妈妈苏婉因为伏案工作太久,肩颈酸痛得厉害,木子然自告奋勇,按照爷爷刚教的“肩井”、“天宗”等穴位,用刚学会的指压手法笨拙地给妈妈按摩。虽然力道控制得不太好,按得苏婉龇牙咧嘴,但十几分钟后,苏婉竟然真的感觉僵硬的肌肉舒缓了不少!
“哎哟,我们然然真有两下子!舒服多了!”苏婉惊喜地夸赞。
木子然看着妈妈放松下来的表情,再看看自己还有点发红的手指,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充盈了胸腔!原来,她学的这些东西,是真的能帮到人,能减轻痛苦的!这种感觉,比解出一道难题、比买到限量版包包,都要美妙千百倍!
她开始主动缠着爷爷问更多问题:“爷爷,为什么按这里会这么酸胀?”“这个穴位对运动拉伤真的有效吗?”“药膳里加这味药是什么原理?”那股刨根问底的劲儿,让木济仁老爷子老怀大慰,教得也越发用心。
木正宏和苏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脱胎换骨般的成长,找到了内在驱动力;忧的是她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双轨道路——既要冲击顶尖医学院的高考分数,又要继承家学苦修中医康复技艺。这其中的艰辛,绝非儿戏。
这天晚饭后,木正宏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叫住了准备上楼继续“啃书”的木子然。
“然然,来,坐下,爸爸妈妈还有爷爷,想跟你好好聊聊。”木正宏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语气温和却郑重。
木子然心里“咯噔”一下,抱着她的“精神支柱”草莓熊,乖乖坐了下来,大眼睛在三位长辈脸上扫过,带着点小紧张。
“然然,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和变化,我们都看到了。”苏婉先开口,目光温柔而欣慰,“真的很棒。你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并且愿意为之吃苦,爸爸妈妈很为你骄傲。”
木子然心里一暖,抱着草莓熊的手臂紧了紧。
木正宏推了推眼镜,话锋切入正题:“但是然然,你的目标,‘顶尖康复师’,这绝不是一条轻松的路。尤其是你现在的规划,是双线作战。”他语气变得凝重,“一边,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目标是国内最顶尖医学院的运动康复或康复治疗专业,这需要你在高中三年,把数理化生这些基础学科学到顶尖水平,容不得半点松懈。另一边,”他看向父亲,“是你爷爷这边博大精深的中医家学,经络、穴位、推拿、药膳、方剂……这同样是一个需要耗费巨大心力、需要长时间浸润和感悟的浩瀚领域。”
木爷爷缓缓点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孙女:“然然,爷爷的家底可以教你,但能教你多少,你能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下的功夫。这和你在学校学的现代医学理论体系,看似方向一致,实则路径不同,思维模式也不同。同时学好这两样,意味着你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时间和精力,没有寒暑假,没有懒觉,甚至可能牺牲很多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娱乐和社交。其中的枯燥、辛苦和压力,你现在可能还无法完全想象。你……真的想好了吗?能坚持下来吗?”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低鸣。木正宏和苏婉的目光都带着关切和审视,落在木子然身上。这不是劝阻,而是把最现实的挑战和最沉重的责任,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让她在热血冷却后,做出清醒而坚定的选择。
木子然抱着草莓熊,低下了头。长辈们的话像重锤,敲打着她。高考的压力、中医的浩瀚、双线作战的艰辛……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翻腾。她想起了前几天周晓雅的不理解和剧本杀的诱惑,想起了那些做不出题时的烦躁和委屈。
但随即,更多的画面涌了上来:解出难题时那种通透的畅快;给妈妈按完肩膀后,妈妈舒展的眉心和那句“舒服多了”;还有,泳池边那个带着一身水汽、眼神专注到极致的少年身影;以及爷爷书房里,“顶尖康复师”那五个闪闪发光的大字……
她抬起头,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任性的娇蛮,而是沉淀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爷爷,问了一个问题:
“爷爷,您说中医和现代康复,路径不同,那它们能合起来用吗?比如,用现代仪器精准评估伤势,再用您的手法配合中药去调理恢复?这样会不会……效果更好?”
木济仁老爷子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这个问题,直指中西医结合康复的核心!他没想到孙女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这个层面!
“好!问得好!”老爷子激动地一拍大腿,“当然可以!而且这将是未来康复医学的大趋势!取两者之长,避两者之短!这才是真正的‘顶尖’之道!只是这其中的融会贯通,更需要深厚的功底和悟性!”
木子然得到了爷爷的肯定,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父母和爷爷,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爸,妈,爷爷,我想好了。这条路,我走!双线就双线!苦就苦!”
她顿了顿,莹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眼神亮得惊人:
“我不只是为了……为了能站在谁身边。我是真的觉得,能把爷爷传下来的宝贝,和学校里学的本事结合起来,去帮那些像王伯伯、像……像运动员那样带着一身伤还在拼的人,让他们不那么痛,能更好地去追梦……这件事,有意义!*比逛街买包,比玩剧本杀,有意义多了!再苦再累,我也认了!”
“好!”木济仁老爷子第一个喝彩,花白的胡子都激动得翘了起来,“这才是我木济仁的孙女!有胆识!有担当!”
木正宏和苏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欣慰和一丝心疼。女儿真的长大了。她的决心,不再仅仅源于少女朦胧的情愫,更源于对自身价值的探寻和对助人事业的真切认同。
“既然然然决心已定,”木济仁老爷子站起身,目光炯炯,“纸上谈兵终觉浅!从明天开始,爷爷的药堂,你每周去三天!不是去认图背方子,是去实战!*坐在爷爷旁边,看爷爷怎么望闻问切,怎么跟病人沟通,怎么下针用药!从最基础的抓药、捣药、认药材开始,一点一滴,把根扎到泥土里去!”
木子然猛地站起身,怀里的草莓熊差点掉地上。去爷爷的药堂实战?!看真正的病人?!这可比关在书房里背书刺激多了!巨大的挑战感和同样巨大的兴奋感瞬间攫住了她!
“真的吗爷爷?我可以去?”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雀跃。
“当然!”木爷爷大手一挥,“明天一早,跟我出门!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让你看看,你学的这些东西,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到底是什么样子!”
“耶!”木子然忍不住欢呼一声,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高考的题海,中医的瀚海,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即将扬帆的征途。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爷爷药堂那带着药香的土地,去触摸那真实而充满挑战的、属于她未来“顶尖康复师”梦想的第一块基石。
而此刻,远在训练基地的汪顺,正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泳池里加练。他奋力划水,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驱散心中的烦闷。一周前拒绝那份康复方案的场景,以及木子然这一周的断断续续、带着笨拙善意的消息,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他抿紧唇,将头埋入水中,水花四溅。那句犹豫了很久的、关于拒绝方案的“抱歉”,终究还是和无数个训练日里的汗水一起,无声地沉入了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