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去，南京老城南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深处，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一股浓郁而独特的药香。这里便是木济仁老爷子坐诊的“济仁堂”。古色古香的门楣，斑驳的木柜台，一排排深褐色的药柜上贴着泛黄的手写标签，空气里混合着草药的清苦、陈年木头的沉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艾灸气息。
木子然穿着素净的棉麻衣裤，跟在爷爷身后，第一次踏入这个承载着家族传承与无数病患希望的地方。她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一切，莹白的脸上带着点初入战场的忐忑。药堂伙计恭敬地叫了声“小小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刚坐下没多久，诊室的门帘就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沾满灰浆工作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被两个工友搀扶着，几乎是半拖半抬地进来。汉子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左手死死捂着右肩，嘴里“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声音都疼得变了调。
“木老！快！快看看老张！从架子上摔下来，肩膀磕水泥墩子上了！”一个工友急吼吼地说。
木济仁老爷子神色不变，示意他们将人扶到诊床上。他走到汉子身边，声音沉稳：“别慌，放松，我看看。” 他示意木子然站近些。
木子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汉子痛苦扭曲的脸，听着他压抑不住的呻吟，仿佛那疼痛也传染到了自己身上。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伤病给人带来的巨大折磨。
爷爷的手轻轻搭在汉子肿胀发烫的右肩，手法极其精妙，看似随意地按压、触摸，眼神专注如鹰隼。木子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爷爷的动作，努力回忆着书本上关于肩部肌肉、骨骼、经络的图谱。
“唔……三角肌、冈上肌急性挫伤，筋络瘀滞，气血不通。” 爷爷迅速做出了判断。他没有开药方，也没有让伙计拿药，而是转身打开了一个古朴的红木针盒，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闪着银光的细针。
在木子然和工友们惊愕的目光中，只见爷爷手法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在汉子肩周几个穴位（木子然认出了肩髃、肩髎、臂臑）下了针！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汉子起初还紧张得肌肉紧绷，但随着银针落下，他紧皱的眉头竟慢慢松开了些，呻吟声也低了下去。
下针完毕，爷爷并未停手。他的双手覆在汉子受伤的肩周，开始以一种奇特而沉稳的节奏推拿、点按、揉捏。木子然看到爷爷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温热的力量，在那些肿胀发硬的肌肉上或轻或重地游走。她能清晰地看到，随着爷爷的动作，汉子肩部那紧绷如石的肌肉，竟然像被春风拂过的冻土，开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软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诊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汉子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爷爷沉稳的推拿声。
大约二十分钟后，爷爷收针。他拍了拍汉子的胳膊：“好了，起来活动一下试试。慢点，别用力。”
那叫老张的汉子半信半疑地，在工友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他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右臂……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又试着抬了抬，虽然还有些酸胀无力，但之前那种钻心的剧痛，竟然消失了七八成！
“神了！木老！真神了！” 汉子激动得声音都抖了，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刚才还疼得想撞墙，现在……现在真能动了！没那么疼了！” 他尝试着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虽然幅度不大，但已无大碍。
工友们也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道谢。
木子然站在一旁，整个人都看傻了！她的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刚才还痛不欲生的病人，就在她眼前，被爷爷看似简单的几针和推拿，硬生生从痛苦的深渊拽了回来！这简直比魔术还神奇！比她在书上看的任何案例都震撼！
她看着爷爷平静地洗手，叮嘱汉子一些注意事项，开了一剂活血化瘀的外敷药。爷爷那从容淡定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憧憬和崇拜在她心底轰然炸开！原来，她学的这些东西，真的拥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如此直接地解除人的痛苦！
“爷爷……您太厉害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病人，木子然忍不住抓住爷爷的胳膊，声音激动得发颤，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崇拜小星星，“就那么几下！他就不疼了！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这样啊？”
木济仁看着孙女激动得发亮的小脸，慈爱地笑了笑，捋了捋胡须：“傻丫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爷爷这点本事，是几十年如一日练出来的。你看到的只是结果，背后是无数次失败、摸索和积累。不过……” 他看着孙女眼中那份纯粹的向往，话锋一转，“只要你肯下苦功，有这份心，未必不能青出于蓝。”
“嗯！我一定下苦功！” 木子然用力点头，小脸因为兴奋和决心而红扑扑的。亲眼目睹的奇迹，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量！成为像爷爷这样能妙手回春的医者，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
这时，她的目光扫过爷爷刚刚给那工人开的药方，看到其中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汪顺在泳池边揉肩膀的样子，想起王伯伯说过他肩膀有劳损……爷爷刚才那神乎其技的手法她肯定学不会，但是……
“爷爷！”她眼睛一亮，凑到爷爷身边，带着点撒娇和讨好的意味，“您刚才给那位师傅用的那个活血化瘀的外敷方子……效果那么好！能不能……多配几副啊？”
“嗯？你要这个做什么？”木济仁有些意外。
“那个……王伯伯！”木子然立刻搬出挡箭牌，小脸一本正经，“王伯伯腰不是老毛病嘛，上次视频还听他说最近集训强度大，有点不舒服。还有……还有队里其他运动员，训练那么苦，肯定也容易这里酸那里痛的！我想……多配几副给您寄过去！算是……感谢王伯伯之前在澳洲照顾我，也支持一下国家队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 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木济仁老爷子是何等人物，看着孙女那闪烁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孙女一眼，倒也没戳破：“行啊，难得你有这份心。”
木子然虽然热血沸腾，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国家队对运动员入口的东西管控有多严格，她听王伯伯提过不止一次。送吃的？那是自找麻烦，还可能害了人家。
“爷爷，”木子然看着爷爷刚给那位工人开出的、效果立竿见影的外敷药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讨好的笑，“您这个方子效果真好！不过……直接熬成药膏寄过去肯定不行，队里规矩严着呢。”
木济仁赞许地看了孙女一眼：“嗯，然然懂事了。运动员入口入药，非同小可，必须慎之又慎。”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木子然不死心，小脑瓜飞速转动，“比如……做成外用的药油或者膏贴？不入口，只外用！而且，是您济仁堂正规出品、有明确成分标识和药监备案的那种！” 她重点强调了“正规出品”和“备案”，表明自己知道规矩。
木济仁捋着胡须沉吟片刻：“药油和膏贴倒是有现成的合规产品。济仁堂的‘舒络活络油’和‘化瘀止痛贴’，都是传承古方、正规生产、有批号的，对肌肉劳损、跌打瘀伤效果不错，队医那边也常用类似的产品。”
“就用这个！”木子然立刻拍板，小脸兴奋，“爷爷，您这里肯定有库存吧？给我……多拿几瓶活络油，多拿几盒止痛贴！”
木济仁看着孙女那点小心思，了然一笑：“行。阿福，”他招呼伙计，“去库房拿十瓶‘舒络活络油’，十盒‘化瘀止痛贴’来，要最新批次的。”
很快，包装古朴雅致但标识清晰的药油和膏贴就摆在了木子然面前。她仔细检查了包装上的成分说明、生产批号和厂家信息，确认万无一失。
打包的时候，木子然格外用心。她找来了精致的礼品袋（但确保不是密封食品袋），将给王领队的那份装得满满当当：几瓶活络油，几盒膏贴。然后，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印着济仁堂Logo的便签卡，用工整秀气的小楷写道：
“王伯伯钧鉴：
感谢之前王伯伯的照顾！听闻集训辛苦，谨奉上家传药堂所制‘舒络活络油’与‘化瘀止痛贴’些许，此乃外用之品，对缓解腰背劳损、肌肉酸痛或有小助。成分标识清晰，已备案在册，敬请队医检视后酌用。
祝您身体安康，队伍再创佳绩！
晚辈 木子然 敬上”
措辞恭敬得体，既表达了关心，又严格遵守了规定，把“检视后酌用”的责任明确交给了队医。
至于那个单独的小袋子……里面只放了一瓶活络油和一盒膏贴。木子然犹豫了一下，没有写名字。她只是在那份给王领队的包裹里，将这个小小的、没有署名的袋子，悄悄地放在了最上面。
寄出快递，木子然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她没有在微信上邀功，也没有透露半点学医和送药的事情，仿佛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给长辈寄点家乡特产”。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发了一条看似随意的问候：
【然】：[一张雨后南京玄武湖荷叶上滚着水珠的照片]
【然】：雨后的空气真好！训练加油！注意劳逸结合哦！[太阳]
信息发送成功。木子然看着手机屏幕上汪顺那片深蓝的头像，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不知道那个小小的、没有署名的药包会不会被发现，更不知道它最终会不会被用到。也许会被队医直接收走，也许会被王伯伯随手放在一边，也许……会辗转到达那个需要它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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