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池的水面终于恢复了平静,最后一组队员也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岸。更衣室里喧嚣渐起,水声、谈笑声、柜门开合声混杂。汪顺沉默地冲洗掉身上的氯水,换上干爽的衣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队友们去食堂,而是独自走向王领队办公室的方向。空气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里。
国家队训练基地,领队办公室。
窗外的天色阴沉,如同汪顺此刻的心情。他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但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王领队极少在办公室抽烟)和无声的压力。
王领队(王振华)背对着他,看着窗外训练池的方向,手里夹着的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良久,他才猛地转过身,将烟蒂狠狠摁灭在堆满训练记录的烟灰缸里,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声。
“汪顺!”王领队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每一个字都砸在汪顺心上,“看看你最近的状态!测试赛成绩一次不如一次!200混蝶泳段划水效率掉了多少?0.8%!你知道在奥运赛场上,0.1秒就能决定你是站在领奖台上还是台下看着别人!0.8%!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汪顺下颌线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辩解。
“选拔赛就在眼前!这是通往奥运的最后一道闸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人在背后等着看你笑话?”王领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你以为顶着‘天才’的光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以为靠那点天赋就能吃一辈子?!汪顺,我告诉你,竞技体育,最不值钱的就是天赋!最值钱的是这里!”他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是意志!是担当!是扛得住压力、顶得住伤病、咽得下委屈的钢铁神经!”
他抓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汪顺面前:“从今天开始,到选拔赛结束,你的训练计划,改!所有肩部承压过大的辅助力量训练,暂停!主课训练量不减,但蝶泳分段技术分解练习,强度翻倍!每天加练水下录像分析一小时,给我一帧一帧抠动作!晚上睡前,肩部放松理疗加半小时!没有借口!没有讨价还价!”
这份计划堪称严苛,几乎榨干了他所有休息时间。汪顺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日程,心头沉甸甸的,却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办公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王领队喘着粗气,胸膛起伏,显然刚才那番话也耗费了他不少心力。他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才重新看向汪顺,眼神里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的凝重。
“汪顺,”他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轻易会被压力压垮的人。告诉我,除了那些狗屁倒灶的风言风语,”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肩膀,是不是又出问题了?”
汪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不想承认,不想被当成“脆弱”、“需要特殊照顾”的异类。但王领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到他骨缝里那根时刻作痛的弦。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无法在领队面前彻底撒谎,声音干涩:“……是有点紧。发力……不太透。”
“不太透?”王领队哼了一声,“队医老李的报告我都看了!肩袖肌群疲劳性炎症!劳损加重!这叫‘有点紧’?!汪顺,硬扛不是本事!是愚蠢!是拿自己的运动生涯开玩笑!”
汪顺低下头,无言以对。
王领队重重叹了口气,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半晌,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汪顺:“这样硬扛下去不行。常规理疗效果有限。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在南京,姓木,木济仁老先生。真正的国手,尤其擅长处理这种经年累月的劳损和运动损伤。我当年腰伤那么重,就是靠他妙手回春,才没提前退役。”
木济仁?南京?汪顺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那个草帽姑娘的爷爷!那个被他拒绝过心意的“神医”!
“我打算……”王领队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选拔赛前,抽两天时间,我亲自带你去趟南京,请木老给你看看。”
“王指导!”汪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本能的抗拒,“选拔赛在即,训练不能停!而且……而且太麻烦您和木老了,我……”
“麻烦什么?!”王领队直接打断他,大手一挥,拍板定案,“身体是本钱!带着一身伤去选拔赛,你能发挥出几成?万一在赛场上彻底伤了,你哭都来不及!就这么定了!机票和住宿我来安排,木老那边……我亲自去请!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会出手!”
汪顺张了张嘴,那句“我不想去”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王领队的语气斩钉截铁,根本不容他反驳。而且,内心深处,对那如影随形的酸胀痛楚的厌烦,对选拔赛成绩的渴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个遥远南京的莫名悸动,让他最终选择了沉默,算是默认。
王领队看着汪顺低头不语的样子,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里带上点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
“说起来,”王领队像是闲聊般开口,目光却紧锁着汪顺的表情变化,“木老那位宝贝孙女,木子然……你跟她,之前就认识了?”
汪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想到王领队会突然问这个!脸腾地一下有些发热,眼神下意识地避开:“……嗯,见过。不熟。”
“哦?只是‘见过’?”王领队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人家小姑娘对你印象挺深啊?回国了还特意寄东西到队里?虽然队里有规矩,不过那份心意……啧啧。” 他故意没提那些药油膏贴是寄给他的,还包含了给汪顺的那份。
汪顺只觉得耳根发烫,一股窘迫感涌上来。他想起自己那些已读不回的冷淡,想起那条删掉的狠话,想起更衣室里护短般的爆发……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更加烦躁,脱口而出:“她……她说想和我做朋友……”
话没说完,他看到王领队脸上那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猛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赶紧闭嘴,脸上更热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呵呵,”王领队低笑两声,也不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年轻人啊……行了,别解释了,训练去吧。记住,身体是第一位的!这两天训练按新计划执行,准备准备,过几天……跟我飞南京!去找木老!” 他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彻底堵死了汪顺所有可能的退路。
汪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领队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汗。王领队的训斥、那严苛到极致的新计划、肩伤的隐患……还有最后那个猝不及防的“南京之行”和关于木子然的八卦……各种信息像一团乱麻在他脑子里搅动。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训练场。去南京……见那个木老……也就是,要去到那个草帽姑娘所在的城市?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抗拒、窘迫和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忐忑与……期待?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选拔赛的压力像巨石悬顶,肩胛的酸胀感依旧如影随形。而那个被他视为“麻烦”却又屡屡闯入他思绪的身影,似乎正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南京之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无法逃避。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木子然昨天发来的晚霞照片,灿烂得有些刺眼。他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只是烦躁地将手机锁屏,塞回口袋,大步朝着泳池走去。冰冷的池水,或许能暂时浇灭他心中这团混乱的火。
(今日万更,其实是用的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