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南京禄口机场平稳降落。汪顺跟着王领队走出舱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熟悉的泳池氯水味,而是南方深秋特有的、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微凉空气。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左肩胛骨深处那熟悉的酸胀感,在旅途中似乎又悄然加重了几分。
车子驶入南京老城区,最终停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幽深巷口。古朴的“济仁堂”匾额映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熟悉的药香。汪顺看着这古意盎然的门面,心头莫名有些发紧。他即将面对的,不仅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国手”,更是那个被他冷漠对待、又被他下意识维护过的……草帽姑娘的爷爷。
王领队轻车熟路地推开厚重的木门。药堂里光线稍暗,弥漫着混合的药香和一种沉静的氛围。柜台后,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学徒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费力地想将一大包药材塞进高处的药柜抽屉里。纤细的手臂努力向上伸展,深蓝的衣料勾勒出单薄的肩背线条,头发简单地用一支木簪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莹白的颈侧。
汪顺的目光落在那背影上,微微一怔。不是伙计?这身形……
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那身影回过头。
四目相对。
汪顺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眼前的木子然,与他记忆中那个穿着鹅黄裙子、戴着宽大草帽、骄横又明亮的形象,判若两人。素净的学徒服洗得有些发白,脸上脂粉未施,额头甚至沾着一点不知哪里蹭来的药灰。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像雨后的玄武湖水,褪去了初见时的骄蛮和后来的委屈,沉淀出一种专注而沉静的光,干净得不可思议。她看到他,显然也愣住了,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欢喜,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涟漪。
“王伯伯!汪顺!”她放下药材,快步走过来,声音清脆依旧,落落大方,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爷爷在后院呢,我去叫他!” 她利落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动作自然,没有半分大小姐的矜持。
汪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这个素面朝天、穿着粗布衣服、眼神清澈专注的木子然,带着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和冲击力。他以为她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虽说家里有学医的长辈,却不会跟着学。可眼前这沾着药灰的额头、洗得发白的衣袖、还有那熟练擦手的动作……都在无声地告诉他,她似乎真的……很专业?
“然然,在忙呢?”王领队笑着打招呼,显然对木子然这幅模样并不意外,“别忙了,我们找你爷爷有点事。”
“哦哦,好!”木子然应着,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汪顺,带着点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打量,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沉默冷峻的少年,是不是她记忆里那个“鬼火少年”。“那……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叫爷爷!”她转身小跑向后院,脚步轻快,深蓝色的衣角划出利落的弧度。
汪顺收回目光,喉结动了动,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刚才那瞬间的对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让他心里那点因伤病和压力筑起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很快,木济仁老爷子爽朗的笑声便从后院传来:“哈哈哈!王指导!稀客稀客!还有我们的小奥运冠军!快请进诊室!” 老爷子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先与王领队寒暄几句,随即那锐利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的目光便落在了汪顺身上,尤其在左肩位置停留了片刻。
诊室清静,檀香袅袅。木子然手脚麻利地给两位客人沏上热茶,便自觉地站到爷爷身后她熟悉的小板凳位置,抱着她的硬皮笔记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汪顺,一副准备认真旁听的架势——这可是活生生的运动员病例啊!还是她“认识”的!
“爷爷,我……”她刚想开口请求留下观摩。
“然然,”木济仁却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后院药碾里还有一剂‘当归补血汤’的药材等着你碾成细末。福伯年纪大了,你去帮帮他,仔细些,火候要匀。” 他递过来一张药方。
木子然的小脸瞬间垮了一下,看看爷爷,又看看坐在那里的汪顺,眼神里充满了“求知若渴”的委屈和不甘。但她没敢反驳,只是撇了撇嘴,小声应道:“……哦,知道了爷爷。” 她接过药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诊室,临走前还偷偷瞪了汪顺一眼,仿佛在埋怨他害自己错过了宝贵的学习机会。
诊室里只剩下三人。汪顺莫名地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小汪,坐过来,手放脉枕上。”木济仁的声音沉稳,带着医者特有的安抚力量。
诊疗的过程细致而漫长。望(面色、舌苔)、闻(气息)、问(伤病史、具体症状感受、训练强度、睡眠饮食)、切(左右手脉象,尤其左寸关尺)。木老的手指沉稳有力,搭在汪顺腕间,时而凝神,时而微蹙眉头。他问的问题极其细致,甚至让汪顺示范了几个引发肩膀不适的游泳动作姿势。
王领队在一旁补充着汪顺最近的训练情况、成绩波动以及队医的评估报告。
木济仁听完,沉吟良久。他没有立刻下结论,也没有开方,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汪顺,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小汪,你接下来最重要的比赛,是什么时候?距离现在还有多久?比赛之后呢?是马上又有重要赛事,还是能有一段休整期?”
汪顺和王领队都愣了一下。王领队立刻反应过来,代为回答:“木老,最关键的就是下个月的奥运选拔赛决赛轮,还有二十几天。这次选拔赛的成绩,直接决定能否拿到奥运入场券。至于之后……如果能入选奥运名单,接下来几个月就是封闭备战,直到七月底奥运会开幕。”
(欧莫时间线完全是乱的……但是就这样吧,小说而已)
木济仁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到汪顺的左肩上,又缓缓移向他年轻却紧绷的脸庞。
“二十天……奥运选拔……”木济仁低声重复着,像是在权衡。诊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和老爷子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
汪顺的心悬了起来。他以为木老会直接说“能治”或“不能治”,或者开出什么神奇的方子。却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国手,最关心的,竟然是……他的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