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回到甜文了……

南京的盛夏，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木子然坐在开往上海的高铁上，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如同她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高二结束的这个暑假，本该是埋头预习高三课程或在“济仁堂”跟着爷爷深造的时光。但爷爷木济仁的一个电话，加上王领队刚好在上海带队比赛，让她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这份差事——送一批特制的活血化瘀膏药给王教练。

当然，她知道，汪顺也在上海。更确切地说，他就在那场即将开始的全国游泳冠军赛的参赛名单上。

两年了。

这个名字，连同那段带着药油清苦气息和冰冷短信的记忆，已经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年少懵懂”的盒子里，束之高阁。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目标清晰得只剩下南京中医药大学和爷爷那本厚重的《本草纲目》。

可当爷爷提起“顺带看看比赛，放松下，你王伯伯念叨你好几次了”，她发现自己拒绝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好”字。

心湖深处，那自以为沉寂的角落，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上海游泳中心场馆内，人声鼎沸，混合着消毒水和泳池特有的湿润气息。比赛还没开始，热身池区域一片繁忙。木子然背着装有药膏的帆布包，按照王领队给的路线，找到了运动员通道附近的后台区域。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点莫名的紧张，目光搜寻着王领队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热身池里矫健地翻身上岸，水珠沿着他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滚落，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

是汪顺。

木子然呼吸一窒，脚步钉在了原地。

两年时光，在这个少年身上留下了清晰而深刻的烙印。

曾经那种带着点“鬼火少年”般的桀骜和冷硬，被一种沉稳内敛的气质取代。在水里泡久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中透着一层光润的白皙，衬得五官愈发立体分明，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份青年的清俊和英气。湿漉漉的黑发被他随意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点沉静思考意味的眼睛。他正微微侧头和身边的队友说着什么，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蓬勃、专注又……青春洋溢的感觉。

他变了。变得……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木子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像失控的鼓点，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心防，在这猝不及防的重逢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瞬间碎裂。那个被她努力遗忘、尘封在角落的暗恋，如同解冻的春水，汹涌地漫过心田。

仿佛是某种感应，汪顺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通道口，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伫立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眼中的沉静瞬间被一丝愕然取代。那个曾经莽撞拦住他要微信、又在他最狼狈时发来“恭喜”短信的南京小姑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女孩，与他记忆中的影像也有了巨大的偏差。那个带着点婴儿肥、眼神娇蛮又直率的少女不见了。站在通道口光影里的女孩，身量抽高了许多，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帆布包，气质沉静得像一株初绽的玉兰。她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清晰了，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份书卷气的温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感。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她长大了。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汪顺脑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艳。

两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目光在空中交汇。空气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场馆远处模糊的喧嚣和水滴落地的啪嗒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都张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短暂的寂静：

“对不起……”

话音落下，两人都愣住了。

木子然率先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热，她抿了抿唇，语速略快，带着点解释的急切和迟来的歉意：

“汪顺……那个，我是说……很久以前，我……我好像给你发过一些信息，可能……有点多，打扰到你了。还有那次……就是……就是你说比赛那次，”她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努力说清楚，“我当时……医馆里出了点急事，我爷爷他……我，我那次比赛没去成，后来……后来也没顾上看结果……”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后来才知道……”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她那条“恭喜”，并非轻浮，而是源于不知情的误会。

汪顺看着她急于解释、脸颊微红的样子，心底深处那根紧绷了三年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嗡鸣。原来……是这样。那个一直梗在他心里的刺，原来只是一个误会。她并非不懂，只是……错过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刚出水后的微哑，却不再是过去的冰冷，反而有种沉淀后的坦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澈了许多，“我当时……心情很糟，看到信息……反应过激了。不回信息，是我的问题。”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段时间……状态很差，对谁都……抱歉。”

简单的两声道歉，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旋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由误会和沉默筑成的厚重冰墙。冰层碎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地在彼此心头响起。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少了尴尬，多了点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在悄然涌动。水滴从汪顺的发梢滴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木子然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她慌忙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真的不一样了。道歉的样子，很真诚。

汪顺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了王领队熟悉的大嗓门：

“然丫头！可算把你盼来了！哎呀，这药送得太及时了！” 王领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汪顺？你在这干嘛？还不赶紧再去活动活动。”

汪顺猛地回神，比赛的压力和责任瞬间回归。他最后深深看了木子然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歉意，有探究，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捕捉的情绪。

“王导，我这就去。”他应了一声，又转向木子然，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先去准备了。等会儿……再说。” 说完，他转身，带着一身水汽和属于运动员的紧绷感，快步走向热身区，留下一个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背影。

木子然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那句“等会儿再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那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名为“汪顺”的暗恋，在这一刻，带着比三年前更汹涌、更无法忽视的力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勾了起来。这一次，似乎再也压不下去了。她看着泳池的方向，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

水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