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视野豁然开朗。南京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层林尽染的紫金山如同巨大的调色盘铺陈脚下,红枫、黄栌、苍翠的松柏交织成一幅壮丽的秋日画卷。风也大了些,卷起片片红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
汪顺站在观景台的栏杆边,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眉眼舒展:“果然听木导游的没错,这里太棒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木子然,阳光洒在她被风吹拂的发丝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木子然的心跳因为登顶的微喘和眼前的美景而加速,更因为身边这个人。刚才一路的轻松谈笑,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看着远处城市天际线,再看着身边沐浴在秋阳里的挺拔身影,那个在她心底盘旋了一整晚、甚至更久的念头,在美景和心动的双重催化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点莽撞的真诚脱口而出:
“上海交大……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听起来好厉害!”她先铺垫了一句,试图掩饰自己的目的,但声音里的向往藏不住,“其实……我昨晚就在想……如果……如果我也能考去上海……嗯……比如上海中医药大学……那我们……” 她顿住了,脸颊飞红,后面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句带着无限遐想和羞涩的低语,“……是不是就能在同一个城市了?”
话音落下,山顶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木子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天哪,她在说什么?!这也太直白了吧?!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的落叶,不敢看汪顺的表情。
汪顺明显愣住了。他没想到木子然会如此直接地表达出“想靠近他”的愿望。那句“是不是就能在同一个城市了”,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他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惊讶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暖意的悸动迅速蔓延开来,甚至压过了最初的错愕。他看着女孩红透的耳根和低垂的脑袋,那副懊恼又羞涩的样子,让他心底一片柔软。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几秒钟后,才听到他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认真:
“上海中医药大学……是所非常好的学校。” 他避开了她话语里最直白的核心,却给予了肯定和鼓励,“如果你能去那里,当然很好。上海……确实是个很棒的城市。” 他没有直接回应“同一个城市”的期待,但那温和的语气和眼神,已经足够让木子然慌乱的心得到一丝安抚,甚至升起更大的希望——他没有觉得冒犯,甚至……是乐意的?
这个认知让木子然悄悄松了口气,勇气又回来了一点。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他深邃含笑的眼眸里,心又漏跳一拍,连忙移开视线,假装去看风景:“嗯……我就是……随便想想。高三压力大嘛,总要有点盼头……”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着。
为了缓解这暧昧又有些紧张的气氛,汪顺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自己队里的趣事。他讲训练时的辛苦和坚持,讲比赛时的紧张和刺激,讲队友之间的插科打诨和深厚情谊。
“……最搞笑的是阿哲,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特别能说的队友,他上次训练偷懒,被王导罚在泳池边做一百个波比跳,结果做到一半,泳裤带子崩了……” 汪顺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容明朗,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木子然也被逗笑了,刚才的尴尬消散不少。
汪顺又讲起队里的日常,语气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和照顾:“队里女孩子不多,但都是好样的,训练起来一点不比男生含糊。不过有时候也挺麻烦,比如有次外出比赛,队里一个师妹正好赶上生理期,疼得厉害,脸色煞白,走路都直不起腰。当时离酒店还有段距离,也没车……”
他顿了顿,语气很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我看她实在走不动了,就背了她一段路。小姑娘脸皮薄,趴我背上一直说谢谢顺哥,怪不好意思的。”
背了她一段路……
木子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汪顺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到没有一丝暧昧或者炫耀,纯粹就是队友间的互相帮助,一种理所当然的照顾。他描述那个场景时,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对师妹窘迫的无奈笑意。
他对队里的女队员……也这么好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毫无预兆地扎进了木子然刚刚被甜蜜充满的心房。
她想起他昨天在饭桌上温和有礼的态度,想起他对王领队、队医老李的尊重,想起他对自己父母也彬彬有礼……他似乎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友善和关照。
那么……他对她的好呢?
那些主动发来的信息,那些带着笑意的调侃,那句“是不是就能在同一个城市了”的默许……是因为她是“木子然”,是特别的?还是仅仅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好、很温和、很乐于助人的人?就像他理所当然地背起生理期不适的师妹一样?
巨大的不确定感和一丝微妙的酸涩感悄然涌上心头。刚才脱口而出愿望时的甜蜜和勇气,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小洞,正丝丝缕缕地漏着气。
她想问:“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你背别的女孩子……也会这么自然吗?”
“我在你心里……和别人是一样的吗?”
可是,她不敢问。他们现在……算什么呢?连“朋友”的定义都模糊不清。她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去质问这种界限。贸然问出口,只会显得她小气、不懂事、无理取闹。
于是,她只能把所有的疑问和那点小小的酸涩,用力地压回心底。脸上努力维持着刚才的笑容,甚至附和地点点头:“嗯,是应该互相照顾的。” 声音却比刚才轻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脚下被风吹卷的落叶,一片火红的枫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阳光依旧明媚,枫叶依旧绚烂,山顶的风光依旧壮美。可木子然的心境,却因为汪顺那几句看似平常的分享,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名为“不确定”的阴霾。
内耗,无声无息地开始了。她忍不住开始回想他们之间所有的互动,试图从中寻找她是“特别”的证据,却又不断被“他对别人也很好”的念头所困扰。刚才还清晰无比的“去上海”的目标,此刻也似乎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
汪顺似乎并未察觉到身边女孩瞬间低落的情绪和内心的波澜起伏。他还在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分享着队里其他的一些趣事,语气轻松。只是偶尔侧头看向沉默下来的木子然时,眼中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刚才还兴致勃勃讨论未来的女孩,怎么突然安静了?
山风继续吹拂,卷起更多的落叶,也吹乱了少女刚刚明朗起来的心事。